107.囍(完)
107.囍(完)
一月中,嚴(yán)冬封鎖城市的每一寸,從南到北,從西到東,今日外頭飄著小雪,刮著冬風(fēng),有些冷。 阿沛 他立在門外頭看著這冬日里也來往不斷的春色交易,隔遠(yuǎn)處陳躍喊他,他方轉(zhuǎn)頭,踏進(jìn)門去。 都準(zhǔn)備好了? 陳躍點頭。 屋里溫寧拎著包走出來,謝沛上前去從她手上接過。 走吧。 他們踏出門去。 溫寧轉(zhuǎn)頭看著面前這房老門,她生在這里,長在這里,而如今,她要離開了,和一個男人一起,仿佛做夢似的。 指腹觸到這冰涼的門鎖,她伸手輕輕合上,最終一聲響,里面的光景,幼稚的,青蔥的,好的壞的,連同她對那個女人最后的回憶都全部留在這里 上了陳躍的車,他們向車站駛?cè)ァ?/br> 一路上無人說話,她與謝沛也是,只是偶爾她轉(zhuǎn)頭不經(jīng)意間便與他對上眼神,他沖她一笑是那般輕松。 臨了下車,他們兩人的行李都甚少,本不用陳躍來相送,可他講是于組長的命令,要他來護(hù)送一下謝沛。 這才真是幌子,溫寧知道,謝沛這輩子縱使作惡無數(shù)卻有這么幾個愿意真心待他的人。 這是王昊送你的東西。 陳躍將手里的一個小吊包遞給他。 里面是一個進(jìn)口的小相機。 他笑道,替我謝謝他。 嗯。 在站門口,他們相對相望。 陳躍垂眸,最終說了句,回去吧阿沛,帶溫小姐回去看看。 回去吧,回到你自己的故鄉(xiāng)去看看,外頭的月亮再圓再亮,那也不過是外頭的月亮,至始至終它都是孤寂蒼涼的。 他轉(zhuǎn)過身去,緩步離開,揮了揮手道,記得來電啊,以后若是結(jié)婚了記得請我去吃席。 好。 陳躍垂眸不敢回頭,有道道行人路過他身邊,他腳步停下來。 微微側(cè)頭,看到身后那兩抹漸漸遠(yuǎn)離的身影。 有風(fēng)雪吹他頭發(fā),他轉(zhuǎn)過身,直直的看著那處。 日子過得真快,由年少到如今只有一條小道那么遠(yuǎn),匆匆便穿過了,我們彼此都要通往屬于自己的方向了阿沛。 他垂眸,迷迷蒙蒙間便能想起那道嬌弱身影。 沒有人離開,阿沛沒有,陸瑤亦沒有。 不知站了多久,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可要記得來電啊,以后結(jié)婚,記得請我去吃席啊 他呢喃,便消失在這風(fēng)雪中。 自此一別,兩人余生未再相見 ** 離列車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她與謝沛坐在一起。 兩人交談如平常,她起身去廁所,再回來時卻不見他人。 溫寧坐在原地等待,手沒了他牽便塞進(jìn)口袋里,吐出一口口冷氣。 她微微閉眼,腦子清醒又稍稍迷茫。 諸多事情如碎片劃過。 阿寧。 身旁有了衣物摩擦的聲音,是他回來了。 他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溫寧微微睜開眼瞧著他。 他淡笑,忽的從身后拿出一小束玫瑰來。 火紅的顏色,一抹抹,在這冬日里是一束奇妙的紅霞。 她是愣了下。 抱歉,他只剩下這些了。 五六枝,不多,好在包裹的不錯。 玫瑰常收到,已經(jīng)沒什么心意,在她眼里這是最沒有價值和情趣的東西,在她獲得的一眾物品,這什么都算不上。 謝謝 她伸手接過,低頭看著這寥寥幾朵還稱得上嬌艷。 印象中最深的,還是他親手種下的那些。 忽的咔擦一聲輕響。 她抬頭,只見他舉著那個相機對著她拍了一張。 他講,你鮮少有這種表情的,一定要拍照記錄好 她接過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在笑啊。 目的地,東寨。 上了車,里頭比起外頭就不是一個溫了,暖得很。 是臨近新春,人人都往家鄉(xiāng)去,她與謝沛上車尋到位置坐好。 隨著列車員的聲音,列車緩緩發(fā)動起來,從窗戶中可見到他們在漸漸駛離積攢他們所有命運的這座城市。 周邊有諸多人,他們打牌,嬉笑交談,各地方言應(yīng)有。 謝沛是有些困了,側(cè)頭看著他有些打戰(zhàn)的眼皮她笑道,困了嗎?睡吧,睡一會兒。 這里離東寨算不上很遠(yuǎn),十二個小時左右。 他曲著身子高大的身軀在這座位上顯得有些稍稍難受了,還是第一次在這多陌生人的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備對他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溫寧伸手?jǐn)埩藬埶绨蚝湍X袋,要他依靠在她脖頸處將面孔掩埋,藏起他微不足道的怯弱和柔軟。 他的呼吸在耳邊也不很久,他呼吸變得平穩(wěn),頭也不再靠在她身上,自己轉(zhuǎn)了個舒服的方向。 她低頭,從包里拿出一本日記薄。 封皮已經(jīng)有些泛黃起皺,是很久很久了,大概是在她十歲時班上的人都流行的事情,她也跟著學(xué),將心事寫進(jìn)日記里。 也不是每日都寫,只是她遇到歡喜或悲傷時便記下,不過在她十七歲以后便再也沒有寫過。 翻開,上頭的日記還停留在她十七歲時,她那渺小的廉價到不值一提的愿望 如今她再提筆,居然已經(jīng)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一月十二日,今日小雪。 我如母親所說一般,不過是踏上她的老路,這些年我算是走的渾渾噩噩,我時常想著,這也是亂世啊,總歸我這青蔥年紀(jì)已是如此,我還有什么可盼望的呢,走一步便看一步吧,若是以后春盡花殘了,我也像母親那樣試著找一個有錢佬,若生下的是男孩,便母憑子貴,這概率總歸是一半一半的吧,若是女孩,便算了,趁早要她早早換個人生,不要像我一樣。 我本是如此想,只后來我實在不甘,我雖兩手空空卻有一好好皮囊,憑什么要爽爽殉著年華離去?歌舞拍攝我也試過,到頭來都是不溫不火,賺的那米粒點大的錢什么時候才能夠我平安一生?我要買大房子,我要過好日子,我要很多很多的錢,于是我又輾轉(zhuǎn)回去,回那個風(fēng)俗地去 有一天,下了一場雨,將謝沛帶到我身邊來。 如今,我就要離開這處了。 跟隨一個男人,跟隨謝沛一起,這是我想都不敢想。 謝沛這個人啊,他在我眼中,可憐又可怕,勇敢又軟弱。 我問他在謝景死后,為什么不回故鄉(xiāng)去?他那樣一個人竟說,他不敢。 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他對他母親始終有愧并害怕,母親過的慘淡的多數(shù)原因都盡數(shù)歸在他身上,母親在生下他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的?一個被強迫生下的產(chǎn)物,他不敢細(xì)想,他痛恨謝景,卻漸漸又變成了謝景那樣的人,如果他一早就沒有被生下就好了 我沒辦法安慰謝沛,因為我曾經(jīng)也是如此認(rèn)為我自己的,可謝沛與他父親絕不是同一種人,否則我也不會在他身邊活到現(xiàn)在吧。 我沒告訴他,在離開這日之前,我曾見過宋嶺,他那樣的人居然會對我說,若是我后悔了,便會來找他。 實在驚奇,不過也只是驚奇罷了,我與他告別,便是永別。 我堅信自己不會回去找他的,就如謝沛所說這輩子我們兩個就是注定要纏在一起的。 我曾問,如果你死了,這輩子我便與你再無關(guān)系了,下輩子的話,我們還能相遇嗎? 他說,一定的阿寧。 哎。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總能給我堅定的回答,然后完成他的承諾,我在他身邊才是最放松的我 我說,誰不想一愛就是一輩子呢,我與謝沛,我們兩人,本是無一歸處的兩人,如今卻湊在一起,直到如今我才能真真正正的回答,我愛他,我確實是愛他,這還有什么可否認(rèn)的呢,可也僅限在這紙張上了,你要我張嘴說出那還是有些困難的 這是恁對象啊妮? 對面有一大姨遞給她兩塊餅子,她那漢子在跟人天文地理的吹嚎,她便向她搭話。 溫寧將一張相片夾在那頁中間,上頭是她與謝沛五年前的那張合照,她看了眼放回到包里,側(cè)頭看著靠在窗邊酣睡的男人,回道,是啊。 大姨看她湊過頭來,你們這是上哪去? 溫寧笑道,回家去。 哦恁小兩口兩個人在外頭打工?我看恁還很年輕昂。 你對象這臉上的疤,看著挺嚴(yán)重啊,怎么弄地? 我這頭有個土方子,你回去試試說不定能好呢 她喋喋不休,慢慢的又跟她講起市井事情來。 溫寧撐著頭聽,時不時她轉(zhuǎn)頭看著身邊的男人,他沉靜的側(cè)臉。 第二天,他們到達(dá)東寨。 這個叫謝沛的男人牽著她的手,這還是頭一次,她看到這個無堅不摧的男人熱淚盈眶。 她不禁失笑,踮起腳尖來撫他臉龐,為他逝去熱淚。 陽光照在他那滄桑,傷痕累累的身軀上,他手臂上的梅花已經(jīng)洗去,那上頭蜿蜒溝壑,是他回到故鄉(xiāng)最初最美好的模樣。 他說,謝謝你阿寧 哎,原諒我私心,我這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謝沛了,我只能將這份感情放在他一人身上,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回家了阿沛。 回家了,我說。 我才要謝他才是。 謝他借她一抹火花,照亮余生。 <完> 以下與正文無關(guān): 謝沛走后的第二年春,景隴一場特大販賣毒品案件,陳躍于凈水行動中犧牲,于正輝按其生前囑托,喪事一切從簡未通知其他人 秋初。 一輛車子駛進(jìn)景隴的巷弄,在一家門前停下。 車上下來幾個人,西裝革履,拿著一疊大紅囍字下車。 你去那邊,小邊跟我來貼門這! 哎! 兩個人走到大門前,刷膠,執(zhí)著紅囍一面一張貼的整齊對稱。 咁得呀(行嗎)大哥? 王昊走下車站在臺階下打量,挺好,就這樣吧。 行。 你們那邊電線桿子都貼完了嗎! 行了行了。 走了。王昊叫人拍了張照揮了揮手喊他們離開。 現(xiàn)在去哪啊大哥。 車?yán)飶V播里還在放今日的頭條新聞:水家小姐與宋氏二公子相伴到而家,終于鐘埋連理! 王昊點了點煙,半響沉默道,帶壺酒,去給陳警官也通個信吧,也不枉他心心念念的要去阿沛那吃席 車子駛離,卷起一輪塵土。 這處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喜事了,有人經(jīng)過也不禁多看眼。 哎,這家人是誰來著? 不太記得。 在時間的慢慢長流中他們的故事也迎來了結(jié)尾。 自此,后人的故事就由后人來續(xù)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