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上的談心
礁石上的談心
回到船上時,見宋凱文和許博川并沒露出怪異的神色,杜蓓琪別扭的情緒終于緩解了一些。 大家商量了一番,把船往外海開了一段,遵照旅游手冊上的指示,找了個安全的深水區(qū)域,戴上水肺呼吸器,進行海底深潛。 四人都有水肺潛水證書,了解深潛的規(guī)矩,但杜蓓琪還是說了一些昆士蘭州的特殊規(guī)矩。當(dāng)她告訴他們,潛水時,不能用魚叉、魚槍,只能用手抓魚后,三個大男人露出了萬分驚訝的表情。 其他州我不知道,但這是昆士蘭州的規(guī)矩,不能使用任何武器對付海洋生物,如果你們用手抓到魚的話,是可以帶走的,當(dāng)然了,要符合一定尺寸。 還有啊,要小心鯊魚,還有海膽和水母,這里的水母很厲害,以前我被一種紅色的水母扎過,全身都腫了,去醫(yī)院住了三天才好。 幾人點頭表示理解,用追蹤軟件查看,確定附近海域沒有鯊魚出沒,最后他們還是帶上了驅(qū)趕鯊魚的聲波發(fā)射器,從船尾甲板入海,很快下潛不見了蹤影。杜蓓琪沒跟他們一起,從艙里拿出爐子,點燃炭火,搞起了燒烤。 她坐在船頭,慢慢等著木炭點燃、升溫、變紅,再把rou類放到鐵架子上烤著。他們回來時,燒烤已經(jīng)熟了,幾人換了衣服,坐在甲板上吃烤rou、喝酒、聊天。 夜色漸濃,大堡礁的晚空格外誘人,群星閃耀,連星云的形狀都清晰可見。 魚群在船周竄動,弄得海水噗嗤直響,打破了夜的寧靜,像奏響了樂曲的序章,跟著響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海鳥鳴叫。 遠離繁華、沉重的都市生活,在秋天的夜晚,躺入大海的懷抱,享受愜意的海風(fēng)、輕快的音樂、美味的燒烤和香濃的紅酒,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事呢? 當(dāng)晚,他們把船開回了港灣,??吭诓创c。 杜蓓琪的腦袋很沉,不知是白天的疲憊,還是夜晚的紅酒,或是周遭夢幻般的美景,讓她猶如飄浮在云端一樣,感覺很不真實。 陳景恩走過來抱起她時,她也沒發(fā)出異議,兩人躺進了船尾的吊床里,手握著手,腳纏著腳,緊挨在一起。 吊床搖晃,海風(fēng)輕佛,溫暖而舒適,杜蓓琪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趴在他胸口,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 陳景恩低頭看著胸口那顆小小的腦袋,柔軟烏黑的發(fā)絲散開,蓋在他身上,也蓋在了他心上。 一直以為,他是那個冷眼俯瞰紅塵情戲的人,沒想到,觀賞好戲的人卻在繁花深處,笑語嫣然。他抖落一身疲憊,抬頭的瞬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入局,成了戲中人。 后悔嗎?不后悔,只是心在隱隱作痛。 杜蓓琪,你讓我的心好痛,沒有人可以這么對我,我要你把你的人生全部賠給我。 睡了一會兒,他把她抱回了臥室。這一晚,他沒有打擾她,讓她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他們把船開到了一個可以沖浪的海灣。 杜蓓琪脫掉防曬衣,露出里面火紅的比基尼,縱身一躍跳到了海里,游到了附近的一塊礁石上。 從水里爬起來,她斜躺在了石頭上,朝船上的幾人招手。陽光灑在身上,金光燦爛,模糊了下肢的輪廓,宛若一只半臥著的艷麗人魚,對他們露出勾人心魄的微笑。 見到杜蓓琪的動作,宋凱文估算了一下船到礁石的距離,做出一個暈倒的姿勢:這至少有90碼(80米)吧?她一口氣就潛過去了?他回想了一番,確實沒見到她換氣。 陳景恩倒沒那么吃驚,十分自然地說:她小時候,除了在加拿大跟父母居住,很大一部分時間是跟奶奶在澳洲生活,Aussie很擅長游泳,算是他們的必修課之一。她說她三歲就請專業(yè)教練教游泳了,四歲精通各種泳姿,成年之后每次游泳都是三邁(五公里)起跳,自由潛水對她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宋凱文聽出一身冷汗:游泳我還湊合,潛水可真不行。他拍了拍陳景恩的肩,說到:你行你上。 許博川逗趣地說:景恩就算憋死也要游過去吧。這可是關(guān)乎男人尊嚴的大問題,陳景恩一向自負,必然不愿丟這個臉。 陳景恩一巴掌拍在欄桿上,悶悶地望著他們:你們能有點良心嗎?真是交友不慎,交了一幫損友,時不時地踩他一腳,讓他無語到了極點。 我們不等你了,去岸邊轉(zhuǎn)轉(zhuǎn)。許博川伸手朝岸邊指了一下,示意宋凱文一起,去海灣看風(fēng)景。 見兩人離去,陳景恩脫了外衣,和杜蓓琪的衣物放在一起。面向大海,深吸了一口氣,往前一躍,從甲板跳進了海里。 上肢伸展到最大程度,他擺動身體,整個人浸在海平面之下,液體仿佛丟失了阻力,他飛速滑向杜蓓琪所在的礁石。 哇哦,不錯,杜蓓琪見到他的潛水姿勢,露出贊賞的神色。他接觸海面時的水花很小,不知道是不是海浪很大的原因,幾乎聽不到他入水的聲音,潛水的速度之快,讓她始料未及。 還沒等她看盡興,陳景恩已到達,雙手一撐從海里爬了起來,他渾身滴著水,甩了甩頭,走過來坐到了她身邊。 她轉(zhuǎn)頭看向他,贊嘆道:你的自由潛水很厲害嘛,是不是練過?只知道游泳是他的強項,沒想到他也擅長潛水,可以一口氣潛這么遠,沒個三五年是練不出來的。 他靠在她身側(cè)喘氣,好一會兒才答話。 十七歲那年,我因為意外差點喪命,受了很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經(jīng)常會有情緒崩潰的時候,心理治療師給了我很多建議,其中一條就是利用各種方法發(fā)泄多余的精力。有時候,心情壞到無法控制了,就在冰天雪地里游泳。那時感覺世界是灰色的,整天想的就是如何折騰自己,累了就不會想太多,可以安穩(wěn)地睡去,潛水就是這么練出來的。 這還是第一次他向她吐露心聲,原來,在衣著光鮮的背后,是太多不為人知的鮮血淋漓,人們只看到他的成功,又有多少人了解他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呢? 你找那么多女朋友難道也是為了......當(dāng)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時,她倏地打住,咬著唇看向陳景恩。 你想說發(fā)泄嗎?他澀然地笑起來:實話實說,我從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沒有嘗試過去主動接觸女性,我的女友,全是她們找的我。我知道,她們想利用我達到一定目的,而她們也知道,我永遠不會付出真心,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她不想淪為他的前女友,掉入他剛才說的那個怪圈里,試探性地問他:那我呢?你對我......對我......對她會一樣嗎? 你不同,你是最特別的一個,你教會了我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認真說起來,她是他第一個主動聯(lián)系的女性。 之前他在感情方面可以說是一片空白,像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跌跌撞撞,摸索著前行,搞不懂自己要的是什么。直到杜蓓琪出現(xiàn),他才開始學(xué)習(xí),也漸漸懂了一些,明白了喜歡是什么樣的感覺。 想給她寵愛,慣著她,讓她開心,讓她笑;也會因她而酸澀、嫉妒、患得患失,沒想到,他也會擁有這些情感。 為什么呢?我有什么不同?她問。 我覺得你很優(yōu)秀,很和我的胃口,音樂、體育、經(jīng)濟、政治,我感興趣的東西,只要一開口,你都能接上話,讓我覺得和你聊天也是一種樂趣。還有一點,在身體上,從來沒有人像你讓我如此快樂。在賈斯珀,你離開后,我很想你,做夢也會夢到你,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從沒有過。 沒想到他能看到她的閃光點,優(yōu)秀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更讓她滿足。聽到他的表白,她內(nèi)心波瀾起伏,同時,又暗暗高興,至少,有一樣她在意的東西是真真實實屬于她的了。 他一手撫上額頭,理了理潮濕的發(fā),徐徐地說:我很早就喜歡你了,只是我極力躲避、極力否認,無法面對這件事,試圖把我們的關(guān)系歸結(jié)為男女之間的一夜情游戲,如果不這樣,會讓我感覺背叛了自己的夢想。 從小到大,我習(xí)慣了掌控一切,很討厭失控的感覺,認定了一件事就不能有偏倚,而你,讓我處在了失控的邊緣。在賈斯珀被你拋下后,我很沮喪,不敢相信被你甩了,不斷掙扎,封閉自己對你的情感,所以,也一直不敢去找你。 杜蓓琪有些明白了,明白了他的處境、他的猶豫、他的掙扎,他那么驕傲的人,怎么會允許別人把他拋棄了呢?在賈斯珀,我是因為無法面對你的無情才跑的,并不是故意把你拋下。她解釋說。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了解了,放心,這件事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那些話刺激你,希望你不要計較這件事,也不要計較我的過去......前女友的那一筆糊涂賬,怎么算都算不清,只有希望她不要在意。 坦率地說,我不在乎你的過去,真的,我不關(guān)心,你以前是人是鬼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更看重現(xiàn)在,渴望掌握到手的幸福。不過,我想問你,你真地能忘了......她抬起一根指頭,指在了他胸口紋身的位置。 他低頭看向胸口,那個Di字忽然變得有些刺眼,像一只蝎子縮在了胸口,讓他驚悸不安。 抬頭望向遠方,耀眼的陽光灑下,照在海平面上,細碎的光芒閃動,如同無數(shù)藍白色鉆石在閃爍,如斯美景,讓人心神蕩漾。 如果不是因為在賈斯珀受到杜蓓琪的刺激,他想他會一輩子待在美國,不會來海山,更不會靠近狄沐筠,兩人永遠不會見面,各自安好。正是杜蓓琪的逃離,讓他郁悶到了極點,甚至產(chǎn)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那感覺就像一輛失控的列車,駛向了難以掌握、未知的荒原。 他害怕,甚至覺得十分難堪,一直以來,他是命運的主宰,對自己的人生有百分百的掌控權(quán),而杜蓓琪卻險些讓他脫軌,這讓他無法忍受。 長久以來,狄沐筠是他心中那盞明燈,指引著他,讓他不至于迷失自我。而當(dāng)時的他,竟然荒謬地認為來見狄沐筠,人生的列車就會撥回正軌,一切都會好起來,因為對于他來說,狄沐筠才是最重要的人。 他以為那是愛,其實,那時的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即使現(xiàn)在他也是懵懵懂懂,嘗試去理解愛的真諦。 來海山之后,他拼命靠近狄沐筠,遠離杜蓓琪,偏偏事與愿違,越想欺騙自己越無法欺騙,越想隱瞞遠離越無法遠離。 他一輩子站在制高點,從沒討過女人歡心,也沒努力去分辨什么是感激、喜歡和愛,他疑惑了很久,不懂什么才是男和女之間的感情,經(jīng)歷了一系列波折,現(xiàn)在才有些開竅了:他對杜蓓琪的感情,已經(jīng)到了喜歡和愛的中間;而對狄沐筠的感情,還在感激和喜歡的邊緣徘徊。 陽光,是無償?shù)模彩菬o價之寶,但當(dāng)你真正奔向太陽,想永永遠遠擁抱陽光時,只會被烈焰灼燒。有些人,是池中青蓮,可遠觀不可褻玩;有些人,是掌中薔薇,能帶來實實在在的芳香。 他真誠地說:我會對你忠誠,但如果要完全抹去過去的記憶,一時半會兒肯定不行,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我需要時間去遺忘,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做到。 她點頭:好吧,我相信你。以后,我會保護你,分擔(dān)你的負面情緒,你不用再害怕了。 他停止了所有動作,望著她,眉目深凝,眼瞳里如有日光在跳躍,明耀而動人。他摟過她的肩,把下巴擱在她肩頭,臉貼在她發(fā)間,嗅聞她的味道。她肩上沒有一點贅rou,硌得下巴有些疼,但他不在乎,他喜歡這種感覺。 她的個子不高,骨架又特別小,在一群高大威猛的澳洲人中,她就像一只孱弱的海燕,如此嬌柔的一個人,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他,太自不量力了,稚氣的話語卻又讓他覺得好窩心。 他滿心感動,緊緊摟住她,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頸脖處有他溫?zé)岬臍庀⒃诒P旋縈繞,纏住了她的心,讓她沉迷在此時的繾綣中。抬起手,她抱住他的后背,攬住了這滿懷的溫馨。 兩人在礁石上卿卿我我了半天,又在海里游了一會兒泳,返回了船上。杜蓓琪換上一套黑色連體衣,拿了一塊沖浪板,在板上與身體接觸的部位涂滿了蠟,接著把板扔進了海域。 給陳景恩打招呼,說了一聲要去沖浪后,她跳進了海里。 用力劃水,很快到了風(fēng)浪較大的地方。巨浪打來,她在波峰抵達之前體驗到了浮空感,抓住機會,手腳并用爬上了沖浪板,急速站了起來。 板子在初始兩秒有些晃動,但她并不慌,半蹲下身,斜伸雙臂努力穩(wěn)住身體,很快就找到了平衡點,駕著板在風(fēng)浪中前行。 海浪推著她向前,她越來越興奮,感覺軀干和沖浪板融為了一體,那塊板變得特別輕,仿佛失去了重量,粘在了腳上。 她下蹲,再次尋找平衡點,趕在巨浪升騰之際,從浪潮的下方穿行而過。水珠不斷撲打在身上,高速運作中猶如流彈射擊,有些疼,情緒卻嗨到了極點。 頃刻之間,她從水洞里鉆了出來,滑到了浪頂,順著水紋顛簸。失重感襲來,整個人騰空而起,她借勢翻轉(zhuǎn),像滑翔翼一樣飛翔。 一百八十度旋轉(zhuǎn)。 啪嗒 沖浪板穩(wěn)穩(wěn)降在海平面,宛如經(jīng)歷了風(fēng)暴洗禮的帆船,乘風(fēng)破浪,在海里切出一道長長的水痕。 漂亮! 陳景恩站在甲板上,望著她,把小指卡在唇上,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許博川和宋凱文回到了船上,放飛了無人機,停在杜蓓琪頭頂,拍攝她沖浪的場景。杜蓓琪瞄了一眼,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厲害的無人機,在這么大的海風(fēng)中,竟然可以浮在空中一動不動。 接著,宋凱文夾著一塊沖浪板走到陳景恩身邊,涂了蠟,啪的一下扔在他面前,對他喊:還不快去?指著杜蓓琪的方向,示意他追上去。 陳景恩朝他點頭,快速換上沖浪衣,沒用宋凱文給的長板,他選了一塊短板,涂上蠟之后,扔進了海里。 他下海,把沖浪板上的腳繩綁在自己腳踝上,趴在板上劃水,追到了杜蓓琪所在的地方,停在了離她大約一百米的地方。 沖浪板的力量巨大,被撞到可能缺胳膊少腿,他和杜蓓琪從沒配合過雙人沖浪,目前安全的做法是盡量保持距離。 雖然從沒練過,但兩人似乎心有靈犀,看到巨浪撲來,契地爬上板,同時站了起來。 哧啦 板子隨著浪花起伏,兩人像勇敢的海鷗,貼在海面飛行,在巨浪中穿梭,在海潮中翻滾,迎著狂風(fēng)勁舞。 抓浪站板、頂端回切、浪尖漂移,他們的動作整齊利落,在同一個浪中滑行,逐風(fēng)追浪。 陽光一縷縷灑下,在海平面閃動跳躍,把沖浪板罩上了金燦燦的光暈,板上的兩人噴發(fā)出萬丈光芒。 扣人心弦的騰空、堪稱完美的翻轉(zhuǎn),他們精彩的表現(xiàn)贏得了船上兩人接連不斷的掌聲。 耳里響著嘩啦的風(fēng)浪聲,周遭的景色在水藍和金黃中切換,很亂、很美、很刺激。 杜蓓琪滿心歡喜,笑靨如花。 好想,好想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他們幸福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