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電話

    陳景恩和杜蓓琪回了宸楓公寓。

    她去了臥室洗澡，陳景恩獨自來到書房，撥通了葉新的電話：阿新，幫我查幾個人的背景，我要他們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詳細(xì)資料。

    那邊馬上回應(yīng)沒問題，陳景恩報出幾個人的名字：杜明華、杜蓓琪、狄沐筠、顧夢葶。

    和葉新交代完后，他接到了狄沐筠的電話。

    喂，沐筠，找我什么事？

    景恩，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那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聲，說話人似乎有些猶豫。

    什么問題，你問吧。陳景恩看向手腕的機械表，已經(jīng)十點了，這么晚，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現(xiàn)在問。

    你......你怎么會選擇杜蓓琪當(dāng)你的女朋友呢？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問出了口。

    陳景恩知道，他欠狄沐筠一個解釋，畢竟之前，他對她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興趣，忽然之間又找上了杜蓓琪，這樣的轉(zhuǎn)變的確讓人難以接受。

    只是，在知曉她和杜蓓琪的恩怨之前，他不愿解釋太多，萬一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進(jìn)了杜蓓琪耳里，他就得不償失了。不愿再有誤會，他無比清晰地知道，他想和杜蓓琪一直走下去。

    他直接說：這是我的隱私，不方便透露。

    狄沐筠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感覺得到，陳景恩在維護(hù)杜蓓琪，連帶著關(guān)于她的一切，他都不肯透露半句。前段時間你經(jīng)常約我，我以為你對我有意思，難道是我誤解了么？

    不是誤解，是他太糊涂，辨不清自己的真心，造成了三個人的誤會，這件事，過錯在他。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全理清了思緒，認(rèn)清了自己的心，知道將來要走的路，沒必要再拖拉了。

    沐筠，那些已經(jīng)過去了，請你忘記，也不要在蓓面前提起這些事。他的話語冷肅得如午夜峽谷里回響的風(fēng)，讓人嚼出了那么一絲警告的意味。

    景恩，感情是說忘就能忘的嗎？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勸自己不要對你動心，可是你一再闖入我的生活，你以為，像我這樣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大學(xué)生，有多大能力抵抗你的魅力呢？

    對不起，如果我的出現(xiàn)造成了你的困擾，我向你道歉，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狄沐筠的胸口像塞了塊石頭，堵得出不了氣：我想知道，你選擇杜蓓琪是因為她的家族嗎？因為她的家族可以帶給你利益，所以才選擇她？其實，你對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對不對？

    陳景恩沉默了，一時間，萬籟俱寂，只剩下手機里傳出的兩人長短不一的呼吸聲。

    月光灑滿了窗臺，宛若千萬銀絲從窗欄垂落，一縷縷一絲絲融入了室內(nèi)的暗影中，帶著不可言喻的冷感，清幽又凄涼。

    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氣息，模糊了夜的棱角，褪去了人們白日里堅強的偽裝。

    不得不說，狄沐筠捏到了他的痛處，讓他憋悶又難受。他不知道怎么解釋對她的感覺，感恩？欣賞？亦或是其他？想護(hù)她周全，回饋她當(dāng)年的贈予，守護(hù)心中那盞明燈，不計得失、不計回報。一直以來，他以為那是愛，后來漸漸明了，那只是一種想抓住陽光的心態(tài)罷了。

    現(xiàn)實中，他喜歡上了杜蓓琪，逐漸明白，他和杜蓓琪之間才是男人和女人的感情。

    不得不承認(rèn)，他在感情上很低能，幼稚得可怕，雖然交過好幾任女友，但戀愛經(jīng)驗近乎為零，不了解什么是男人對女人的愛。從小到大，他沒缺過女伴，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得女性的青睞，所以他從來沒有去認(rèn)真思考、辨別過。

    在賈斯珀，杜蓓琪拋下他之后，他很難受，無法接受那樣的現(xiàn)實，迷惑萬分，下意識地否定杜蓓琪，以為在意她等于背叛了自己的夢想。他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和角度去想問題，認(rèn)為屏蔽杜蓓琪就可以把所有事情拉回正軌，甚至嘗試過接近狄沐筠。

    可是，感情的事不是說控制就控制得了的。在澳洲的那段時間，他逐漸理清了自己的情感，一點一點地學(xué)習(xí)，什么叫愛，如何去愛?，F(xiàn)在的他，無比肯定，他中意的人是杜蓓琪，只會抓住她的手，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人，只能是杜蓓琪。

    你為什么要跟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在一起呢？景恩，這樣你不痛苦嗎？電話那邊，狄沐筠嘶聲質(zhì)問，聲音帶著泣血的悲涼。

    聽到她的話，陳景恩握著手機的指頭緊了一下，有些動怒，語氣染上了凜冬的深寒：夠了，杜蓓琪是我女朋友，我當(dāng)然愛她，請你不要再說出任何不利于她的話來，我想我們已經(jīng)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晚安。

    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桌面，他坐進(jìn)轉(zhuǎn)椅里，神色悵然，心中某個角落裂開了，淌出一些陳舊的血液。

    紐約的黃昏，霓虹閃爍的百老匯大街，在人生最失意、最落魄的時候，他遇到了狄沐筠。

    Are   you   lost？

    Even   worse.   I   lost   my   faith   in   life.

    Remember   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us   makes   us   stronger.

    那個美麗、夢幻的場景，支撐自己走過無數(shù)個黑夜的夢境，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堪了。

    曾經(jīng)以為永遠(yuǎn)不會忘記，沒料到忘記卻是如此簡單而自然。

    那些清淺的時光，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擦肩而過的情緣，本就不屬于他和狄沐筠，他清醒了，狄沐筠卻陷在了里面，該怎么辦才好？他移了一下轉(zhuǎn)椅，面向玻璃窗，望著窗外的月夜，思緒紛飛。

    回到臥室時，杜蓓琪已經(jīng)洗完澡，躺在床上睡著了。室內(nèi)有中央空調(diào)，常年維持在77（25），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只需要一條薄毯就夠了，而她似乎更喜歡被子，即使去了酒店，也要蓋著被子才能入睡。

    她側(cè)身背對著他，從被子邊緣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為了怕他壓到她頭發(fā)，睡前還特意把長發(fā)攏向另一邊。

    漂亮的臉蛋、咖啡色的長發(fā)、細(xì)膩的肌膚，光是看著都讓他異常滿足，不自覺地?fù)P起了嘴角。

    他走過去，見到床頭柜上放著她的手機。

    粉色？

    她被打那天，手機摔壞了，他讓他的秘書，一個叫肖子逸的年輕人買了一款新手機送過去，沒想到是這個顏色。如果他沒記錯，杜蓓琪說過她不喜歡粉色。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給她發(fā)消息：寶貝，下次不喜歡我送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你不說，我永遠(yuǎn)不會知道。

    她手機屏幕亮起，上面顯示出短信的提示信息，信息上有他的名字恩恩。

    恩恩？......真是個有趣的名字，他捂住半張臉，開始猜想，這個可愛的名字是肖子逸事先錄入的呢，還是杜蓓琪給他取的愛稱。

    第二天清晨，他在書房辦公，手機震動了一下，拿起來，發(fā)現(xiàn)是杜蓓琪的回復(fù)：因為是你送的，所以喜歡。

    手中的筆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望向光潔的桌面，上面有他的倒影，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笑，像一朵盛開的夾竹桃，笑得燦爛無比、毫無保留，從來不知道他也能擁有這般的笑容。

    等杜蓓琪洗漱完畢，陳景恩帶她出門，去了附近的古鎮(zhèn)。

    把車停在公共停車場，兩人乘木舟進(jìn)入鎮(zhèn)中心，秀麗的風(fēng)景一下抓住了杜蓓琪的心，感覺進(jìn)入了人間仙境。

    雖然已經(jīng)接近中午，因為靠近水邊，霧氣還未完全散去，古老的榕樹在白霧中若隱若現(xiàn)，枝干盤曲交錯，像是放大的盆栽，蒼勁別致、獨具一格。

    四周有微弱的鳥叫蟲鳴，除此之外是渡船人劃漿的吱嘎聲，還有水流的嘩嘩聲，山清水秀、碧波蕩漾，小舟仿佛駛?cè)肓孙L(fēng)景迤邐的水墨山水畫中。

    沿著狹窄的河道前行，進(jìn)入了城鎮(zhèn)，視野清晰了不少。入目的是古老的吊腳樓，全是木質(zhì)建筑，樓的一面靠山而建，另一面臨水，用木頭支撐，懸在水面上。一棟棟雕梁畫柱、翹角飛檐，造型十分精美，有種水上樓閣的感覺。

    木舟從它們面前劃過，樓宇木頭的紋路看得一清二楚，還能見到一些淺顯的裂紋，樸素又真實，帶著懷舊的意味，猶如在欣賞一組泛黃的老照片。

    下了船，迎接他們的是一排青石板路，路邊有淺淺的青苔，泛著淡淡的濕氣，像是某個舊時代的遺跡。杜蓓琪開心得不行，咚的一下跳下船，嘀嘀嗒嗒地跑過石板路，還故意在上面蹦跶了幾下，美其名曰：體驗人生。

    她的長發(fā)不?；蝿樱绾Ｔ逡话闼纳㈤_來，空氣中殘留著她發(fā)絲的香味，像是剛剛摘下的花簇，芳香撲鼻。陳景恩跟在她身后，慢步走上石板路，眉眼彎彎，樂不可支，感覺看到她笑，比談成任何一筆大單都有成就感。

    輕風(fēng)拂過，微波蕩漾，水紋掠過岸邊的淺碧，一直延展到了河中心的墨綠，層次感十分鮮明。杜蓓琪的裙擺隨風(fēng)起舞，映著湖光山色，宛如譜寫出了一首動人的樂章，奏出了初夏的美麗。

    經(jīng)過石板路，兩人進(jìn)入了幽深的弄堂小巷，晦暗的光線、古樸的院落、泛著水汽的石墻，一切是那么祥和，古色古香，那感覺，好似在民國的舊時光中穿梭。

    耳中傳來小販叫賣的聲音，鼻中飄來柴火燃燒的氣味，寥寥升起的炊煙，蘊藏著最綿長的生活滋味，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說得一點都沒錯。

    昨天陳景恩告訴她，想帶她出去玩一天，還會在外過夜，杜蓓琪以為是去什么休閑中心之類的地方，沒想到來了古鎮(zhèn)。她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只覺什么都很新鮮，東摸摸西瞧瞧，體驗著小鎮(zhèn)歷史的滄桑。

    中午，陳景恩帶她去了小鎮(zhèn)上一家網(wǎng)紅餐飲店，據(jù)說是他的秘書和助理們推薦的。

    進(jìn)入大堂，入眼的是復(fù)繁的雕花窗欄、金屬鳥籠吊燈、厚重的復(fù)古桌椅，瞬間被nongnong的古典文化氛圍包圍。

    最絕的是食物。

    廚師帶著斗笠，穿著蓑衣，裝扮成了漁夫模樣。他用炭火烤鵝卵石，烤得火紅之后，把鵝卵石放到桌上，一個鐵制容器里，在上面放了魚片和河蝦，滋的一聲，水產(chǎn)品馬上變了色，香味一下躥了出來。

    哇！杜蓓琪看得瞠目結(jié)舌，雙手遮住嘴，不停驚呼。

    廚師烤熟rou類后，加入了湯料，直接用鵝卵石來煲湯，最后又加入了一些新鮮的時蔬和菌類。

    魚類新鮮、湯汁濃厚，咕咕冒著泡，隱約可見底部褐色的鵝卵石。鐵鍋內(nèi)熱氣升騰、香味四溢，魚蝦的氣息混著菌類的清香，把杜蓓琪的饞蟲勾了出來，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食物制作完成后，廚師離開，留下兩人獨自用餐。

    陳景恩夾了一塊魚rou放進(jìn)杜蓓琪的碗里，她往rou上刷了一層調(diào)料，還加了一些剁椒在上面，然后迫不及待地放進(jìn)嘴里咀嚼了幾下。接著，陳景恩看見她嘴角上翹，眼瞇成了一條縫。

    那種幸福又滿足的神情，只在杜蓓琪身上能看到，沒有欲望的爭斗，沒有名利的追逐，單單純純、安安然然，只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是很知足的一個人，給她一點小恩小惠，她會對你感恩戴德，像個孩子般不諳世事，奉行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簡單原則。他不相信她沒見過世間的黑暗，只是到了她這里，那些污遭的東西會被自動過濾掉，剩下的是陽光般的溫暖和光明，那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

    陳景恩輕笑，眼神變得格外柔和，動了動筷子，給她夾了一些青菜。菜葉像是剛從田地里采摘上來的一樣，呈現(xiàn)出飽滿的青綠色，鮮翠欲滴，吃一口，脆嫩可口，汁水都是甜的，帶著一絲回甘，她滿足地嘆息。

    不得不說，我大中華的飲食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她感嘆，還是第一次見到用鵝卵石來煮食物，色、香、味俱全，無法描述的精彩。

    嗯，我還在想，不知道回紐約市之后能不能適應(yīng)那里單調(diào)的飲食。比起菜單上只有牛、雞、海鮮的世界，海山的飲食明顯豐富多了，各色各樣，任君挑選。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有些不敢想象回去后的日子會是什么樣。

    頃刻之間，某個從未有過的想法從腦中蹦了出來，陳景恩凝眉看向杜蓓琪，低頭沉思起來。

    想和她在一起，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幸福甜蜜、永永遠(yuǎn)遠(yuǎn)......如果她一直在海山，或許，他可以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