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的傾滅
杜氏的傾滅
因為家暴丑聞的影響,鵬飛國際在美國上市的申請明明已經(jīng)通過,忽然之間又被駁回,消息傳出的當天,股價再一次暴跌。 銀行和其他借貸機構(gòu)紛紛收緊了對杜氏的貸款審批,一夕之間,鵬飛國際面臨了嚴峻的資金周轉(zhuǎn)困境。奇怪的是,一向喜歡扶持民營企業(yè)的市政府,一夜之間仿佛換了張臉,明里暗里朝他們施壓,造成了更大的財政困難。 最后,鵬飛國際不堪重負,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里負債累累,土崩瓦解,各個分支也分崩離析,整個大家族很快散了架。 等杜氏的風波過去,已經(jīng)到了十二月底。 期間,杜明華給杜蓓琪打了無數(shù)通電話,一直打不通。對于杜鵬飛的罪行,他也是見證人之一,清楚杜蓓琪受了多少委屈和折磨,從私人角度來說,他不想替杜鵬飛求情。 但家族企業(yè)瀕臨倒閉,祖父輩的心血即將毀于一旦,上千員工即將流離失所,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些事發(fā)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請求杜蓓琪放杜鵬飛一馬,讓鵬飛國際可以暫時喘口氣。 他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沈青枝,沈青枝只說這件事她管不了,一切按照杜蓓琪的意思辦就好。放下電話的瞬間,杜明華只覺得斗轉(zhuǎn)星移、物是人非,當年愛父親愛得死去活來,視父親為自己的天、自己的命的母親,竟然也可以說出這么絕情的話來。 一顆心,要被傷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如此義無反顧? 杜明華絕望了。 往日和顏悅色的朋友們,知道了杜氏的落魄,不但不伸出援手,反而雪上加霜,一定要清算和杜家的債務(wù),甚至鬧到了法院,海鑫、西苑、鼎城的別墅,還有家里的豪車等財產(chǎn)被查封,杜家里里外外亂成了一鍋粥。 杜鵬飛被押送回了美國,生死未卜,據(jù)說明年年初開庭,而杜明華連請律師的錢都拿不出來,差一點同意使用法院的免費律師,最后是把自己的公寓出售,才勉強湊齊了幫杜鵬飛請律師的費用。 狄慧玉經(jīng)過一系列驚嚇,病得不輕,再次進了ICU。杜鵬飛被捕之時曾交代他照顧狄慧玉,而他此時分身乏術(shù),急得焦頭爛額,最后還是狄沐筠拿出了一筆錢給狄慧玉看病和請看護。 杜明華覺得奇怪,不明白為什么狄沐筠可以一瞬間拿出這么大一筆費用,打聽后才知道,原來,她成了某個官二代的情婦。 在那之前,狄沐筠找過陳景恩,向他求助,讓他幫杜氏度過難關(guān)。據(jù)說被陳景恩羞辱了一番,還得知陳景恩是鵬飛國際崩塌的最大推手,從那以后,她開始了被包養(yǎng)的生活。 不知道狄沐筠說了什么話,或者做了什么事得罪了陳景恩,這些老外講究紳士風度,絕不會對女人動怒,特別是陳景恩,從未見過他給任何女人難堪,商場上遇見女性都會禮讓三分,沒想到他會讓狄沐筠下不來臺。 杜明華去質(zhì)問過狄沐筠,為什么要墮落成這樣,她只回了一句:心死了,做什么都無所謂了。 杜明華覺得自己完全是在自討沒趣。說起來,狄沐筠是生是死和他根本無關(guān),詢問她的境況,只是看在和她有血緣關(guān)系的份上,而且她改姓了杜,她的一言一行代表了杜家,沒想到當初杜鵬飛精心呵護的女兒,如今卻丟盡了杜家的臉。 昔日的高嶺之花淪落到如此下場,不禁令人唏噓,以前總覺得她和杜蓓琪很像,現(xiàn)在看來并不像啊。杜明華知道,杜蓓琪就算被男人傷害得再慘,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絕不會走上給人當情婦這條路。 作為家里頂梁柱的杜明華早已心力交瘁,狄沐筠的事更是讓他怒火中燒,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愿和狄沐筠多說一句話了。 等把杜氏的負債還清,一切塵埃落定,杜氏已經(jīng)從海山金融圈除名,往昔的輝煌再也不復(fù)存在。 當他終于聯(lián)系到遠在美國的杜鵬飛,告訴他杜氏垮臺的消息時,杜鵬飛呆了好久,哽咽著連說了十幾遍對不起杜家。從有記憶開始就沒見父親落淚的杜明華,那天從話筒里聽到了杜鵬飛真真切切的哭聲,最后杜鵬飛泣不成聲,傷心得快噎氣了。 相比杜鵬飛的反應(yīng),杜明華倒沒那么難過。 自從顧夢婷的事情被揭穿后,他恨自己有眼無珠,也對沈青枝有了深深的歉意。漸漸地,他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開始覺得物質(zhì)上的東西沒那么重要了,權(quán)力、金錢變成了身外之物,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已。杜蓓琪和沈青枝離開海山后,他更加寂寞難耐,對親情的渴望讓他徹夜難眠,很想拋下一切跟她們?nèi)ッ绹?/br> 但鵬飛國際是爺爺和父親的事業(yè),也是杜家的期望,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他身上,他無法掙脫,只能認命。這一次,因為家暴丑聞的沖擊,鵬飛國際股價暴跌,資金鏈悉數(shù)斷裂,他和爺爺想盡了方法,雖然極力挽回,卻依舊無法阻止其走向傾滅的命運。 爺爺回了老家養(yǎng)老,表示不再過問世事;杜明華萬分失意,覺得對不起杜家長輩,也為失去了高位者的權(quán)利而暗自神傷,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迷茫期。 某天醒來,忽然發(fā)現(xiàn)壓彎他背脊的大山不見了,他因禍得福,獲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自此海闊天空,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看日升月落、繁星萬點,心中竟有些隱隱的興奮和期待。 他查了沈青枝和杜蓓琪所在的北卡州,分析了前去那里就業(yè)的可能性,然后整理好了自己的簡歷,往研究三角園的各大企業(yè)投遞,盼著可以盡快和家人團聚。 杜家發(fā)生的變故,像是一個詼諧的故事、一段有趣的笑料,成為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口頭上提起時嗤鼻一笑,笑過之后就沒有下文了,沒人關(guān)心杜家人的死活,也沒人在乎他們的下場。 杜氏的衰亡,陳景恩算是重要的幕后推手之一,之前不向它下手是因為杜蓓琪,現(xiàn)在也是因為杜蓓琪,向它下了狠手。他做事一直信奉責人不必苛盡,留三分余地于人,但這一回,他沒有留任何后路給杜氏。 當初有多華麗,今日就有多落魄,杜氏幾十年基業(yè)毀于一旦,猶如一艘沉入深海的巨輪,連殘骸都不見了蹤影,再也掀不起風浪了。 到了年末,陳景恩、宋凱文如往年一樣,受邀參加海山市的新年晚會。 第一排,坐著市局的領(lǐng)導和輝耀的幾位負責人,在大家熱烈地交談聲中,晚會拉開了序幕。 第一個節(jié)目是依舊是熱鬧的大合唱,接著是海山大學的節(jié)目,看起來像是民樂串燒。 幕布打開,首先出現(xiàn)了古箏獨奏,接著是笛子,第三個出場的是琵琶。 琵琶聲剛響了幾秒,陳景恩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望著臺上那名演奏者,露出前所未有的訝異神色。 景恩,你干什么?宋凱文急忙拉他的袖子,試圖讓他坐回位子上。 前幾排全是海山的領(lǐng)導,他一個人突兀地站了起來,實在太失禮了。而陳景恩像是聽不到宋凱文的聲音一般,直挺挺地站著,望著演出臺出神。 宋凱文沒辦法,跟著站起來,往他肩上用力一按,把他按回了座位。 陳景恩跌回了位子,機械地抓住扶手,整個人宛如失了魂一樣,呆呆地盯著臺上那個琵琶演奏者,從頭到尾眼都沒眨一下。 等琵琶演奏結(jié)束,他才像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倏地清醒過來,拿起節(jié)目單,看到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演奏者是楊初嵐。 紐約?這是曲子是為紐約寫的?腦海中回閃著多年前的場景,某些已經(jīng)模糊了的片斷變得清晰起來。 陳景恩起身,直直沖向了后臺,宋凱文看他這么激動,不知道發(fā)生什么,擔心他出事,跟他去了后臺。 陳景恩很快找到了那位演奏者,湊上前,向她介紹自己:楊初嵐,你好,我是陳景恩。 楊初嵐坐在梳妝臺前,正在收拾東西,忽然被一道黑影覆蓋,她詫異地抬頭,看到了海山的大人物:陳景恩。不明白他為什么來了后臺,看樣子,是來找她的? 聽到他的自我介紹后,她禮貌地回應(yīng):你好。 我能請問一下你剛才演奏的那首、那首......他的手按在梳妝臺上,因為緊張的緣故,有些詞不達意了。 ?她接著他的話說。 對,你怎么會這首曲子?伸手抓在梳妝臺邊緣,他強行壓制自己的情緒,佯裝鎮(zhèn)定地問。 他來找她是因為這個啊,楊初嵐笑著回答:這是我同學寫的,我和她一起合奏過,后來改編成了琵琶曲。聽說這次的演出有榮耀VC的領(lǐng)導參加,我特地選了和美國有關(guān)的曲子,希望你們喜歡。 喜歡,我們很喜歡,謝謝。他應(yīng)酬般答,問了一個十分關(guān)心的問題:可以問一下你的那位同學的情況嗎? 她叫杜蓓琪,這首曲子是她十一歲那年路過布魯克林大橋,看到壯觀的日出時寫下的。 是杜蓓琪寫的?他有些意外。 等等,她說什么,十一歲? 十一歲的杜蓓琪去了紐約市,那不是......他患上PTSD的那一年嗎? 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他瞳孔驟縮,渾身的肌rou以不可察覺的微小弧度震顫著。 十一歲、、布魯克林......一連串的字符在腦中飄蕩,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朗,怎么會這么巧? 仿佛有流星劃過蒼穹,照亮了黑夜,電光閃爍,撕裂了迷霧,揭露了真相。 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這首曲子,她以前給過別人嗎?陳景恩的額頭滲出了點點汗珠。如果是杜蓓琪寫的,怎么可能把它給敵人一樣的狄沐筠呢? 楊初嵐想了想,回答說:據(jù)我說知,這是蓓琪的私藏,兩年前第一個給了我,在我之前沒聽說她把譜子給過別人,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陳景恩的身形晃了一下,身旁的宋凱文一把扶住他,見他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急忙問他:景恩,你怎么了? 陳景恩沒理他,向楊初嵐道別,沖出了演出廳,火速打電話給葉新:阿新,馬上幫我查杜蓓琪和狄沐筠20xx年在美國的出入境記錄,對了,我還要同年海山樂團在百老匯演出的視頻。 回到觀眾席時,陳景恩面無血色,嘴唇泛白,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擊,整個人神志恍惚。宋凱文跟著他回來,不禁納悶,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竟然連基本禮儀都不顧了,在眾人面前如此失態(tài)? 兩小時后,晚會結(jié)束,宋凱文見陳景恩情緒不好,讓他不要開車了,主動當起了司機,載他回家。 陳景恩坐到副駕上,聽到宋凱文發(fā)動車的聲音,感覺異常難受,身邊像有炸彈爆炸,轟鳴不斷,讓他頭痛欲裂。 他伸手按住太陽xue,卻絲毫無法減輕那種痛楚,額側(cè)的血管在彈跳,四周的空氣變得稀薄起來,他宛如有了高原反應(yīng),一股莫名的窒息感席卷全身。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嘴角仿佛籠罩著寒霜,在冰冷的夜里顯得格外沉凝。 車啟動后,他收到了葉新發(fā)來的信息:杜蓓琪換過護照,舊美國護照的信息顯示,她在20xx年x月x日進入了美國國境,三天后離境,舊澳洲護照沒有美國的出入境記錄。狄沐筠只有中國護照,舊護照顯示20xx年沒有美國的出入境記錄。 葉新還把那一年海山樂團在百老匯演出的完整視頻發(fā)到了陳景恩的手機上。 陳景恩匆忙點開,快進到了二胡演出的部分。 畫面中央,一個漂亮的女孩坐在凳子上,拉著,身后有一整支樂隊給她伴奏。 是她,是她,十二年了,他記得,那頭棕黃的頭發(fā),那身紫色的旗袍,上面的那朵金色牡丹,讓人記憶猶新。 女孩的模樣......那模樣、那模樣...... 分明就是杜蓓琪,他的女孩,他心愛的杜蓓琪。 他想起來了,女孩說話時帶著加拿大口音,還混合著一絲澳音,他怎么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呢?他太糊涂了,竟然把這么重要的信息忽略了。 可是,她為什么戴著狄沐筠的胸牌?難道是頂替狄沐筠去百老匯演出的? 對了,應(yīng)該是這樣,她說過,以前每次都要等到狄沐筠主動放棄,她才有機會上臺。 原來,他認錯了人,這么多年了,他一直認錯了人。 原來,他心中想的、念的、愛的,一直都是杜蓓琪! 一直是她,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他們的情緣從十二年前就開始了,他到現(xiàn)在才明白。 這么久以來,他都干了些什么? 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一次又一次傷她的心,還把她至于死亡的威脅中。 為什么這么愚蠢,蠢到放開了那雙拉他出黑暗深淵的手? 他竟然......親手,打碎了自己的陽光...... 頭腦昏昏沉沉,視線模模糊糊,一陣陣的眩暈中,他看到了兩張人臉。 十一歲的杜蓓琪,嬌俏可愛;二十二歲的杜蓓琪,明艷照人,兩張面孔忽閃著、不斷交錯,如同光影在不停變換,漸漸交疊在了一起。 他伸手,想抓住那個綺麗的幻想,穿過指尖的,只有車內(nèi)空調(diào)沉悶的熱風。那張美麗的容顏越來越朦朧,在空中飄飄蕩蕩,最后,如泡沫般消失在了他面前。 好想......好想抓住逝去的美好,掌心卻空空如也,眼前只剩一片縹緲的虛無。 他想起了但丁中記載的地獄,地獄大門上刻著銘文:這里直通悲慘之城,這里直通無盡之苦......進來者,必放棄一切希望。 現(xiàn)在的他,何嘗不是失去了一切希望呢? 他仿佛在一瞬間把里的九層地獄經(jīng)歷了一個遍,被審判、被狂風吹、被冰雹砸、被火雨和熱沙襲擊,趟過熔巖之河,跨過惡臭泥沼,他的軀體和靈魂備受折磨,變得殘缺不堪了。 而可以給他溫暖、給他力量,幫他修補殘缺的人,去了她選擇的棲息地,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他將一直待在地獄里,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宋凱文看到陳景恩蜷著手指,不斷敲打著額頭,有些發(fā)怵地問他:景恩,你怎么了? 陳景恩抱著頭,縮在了座位上,渾身顫抖:血、血,好多血...... 宋凱文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景恩,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血,好多血,到處都是血。 什么血,你在說什么啊?宋凱文空出一只手,搖晃他,試圖讓他清醒一些。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空洞,仿佛看不到東西,也聽不到聲音,視線呆呆地定在一個點,嘴里一個勁地叨嘮血這個字。 景恩,你冷靜點,我送你回家,不,先去我家住幾天再說吧。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還是看著他好一些。 回家途中,宋凱文把車停在路邊,下車買了兩杯熱飲,回來時發(fā)現(xiàn)副駕空了,陳景恩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