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倒
郝振今年就三十二了。對于自己兒子一直不肯交女友,不愿結婚;方嫻不是半點沒有懷疑過的。性取向?心頭早有所愛?生理問題?甚至對于郝嘉,方嫻也是懷疑過的;郝振對于別的女人都沒什么興趣,唯獨對這個meimei呵護有加,他看郝嘉的眼神,有時她也會忍不住多想但有些問題不能撕開了來說,郝嘉該戀愛戀愛,該結婚結婚,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郝振有什么兄妹外的想法。對于這個半路被領回郝家的私生女,方嫻也不好多說什么。尤其現(xiàn)在,郝氏一團亂,以后極有可能要靠郝嘉撐著,她更不能因為半點沒有證據(jù)的事,去質問她,分她的心神。不過,撞見這一幕,讓她更加堅定了要給郝振找個女朋友乃至妻子的想法。之后一個月,方嫻不時將林淑英召到家中,讓她和郝振培養(yǎng)感情;郝嘉不太贊同,卻沒有立場,沒有那么精力管這事兒,只能任由其發(fā)展。事情的終止是在一個月后。郝嘉也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收到電話,郝振又進了醫(yī)院。她連忙趕去醫(yī)院,只聽郝毅在責怪方嫻,不該添亂什么的。郝嘉不好參與兩人吵架,也沒多問;后來郝嘉回去同傭人了解情況,結果傭人也說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是林淑英帶郝振在泳池邊玩,然后不知怎么的,人就掉下去了。郝振這次落水,發(fā)了高燒,燒退后再次昏迷不醒。住院的第四天,醫(yī)生無奈地告訴郝毅夫婦,郝振雖燒退,狀況也穩(wěn)定下來,但很有可能像車禍后那樣,要昏迷幾個月。這還是樂觀情況。如果再過幾個月仍舊不醒,那么郝振極有可能變成植物人,以后都需要人照料。當郝毅聽到這個消息時,沒撐住,心臟病再次復發(fā)。再次安排手術。經過幾位心臟科專家的全力救治,終于將郝毅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但不幸的時——郝毅也昏迷不醒。家中兩個男人一下子都倒下了,聽聞消息的方嫻險些當場崩潰。郝嘉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方嫻,但公司這邊就沒那么好解決了。這次,沒了郝毅坐鎮(zhèn),董事會上,眾人紛紛質疑,在沒有郝毅的指導后,郝嘉是否能勝任集團總裁一職。要不是幾個叔伯力保,郝嘉說不定當場就被罷免了。但叔伯們的支持并非看好郝嘉的能力,只是礙于同郝毅的交情或自己名聲,才沒有在這種關頭投反對票。但不管因為什么,這樣的支持只能是一時的,郝嘉知道,如果下個季度營收不能起來,利益面前,沒有人會同情心泛濫。郝嘉急需找到業(yè)績的下滑的有效解決方案。但沒有了郝毅,公司員工也開始質疑她這個總裁能否坐穩(wěn)她的位置。高層開始不那么恭敬,底下的員工也逐漸懶散、懈怠。而雪上加霜的時,就在這種時候,她早年放浪的私生活以及離婚后的不檢點也被人暴了出來。郝嘉清楚,這是覬覦總裁位置的那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拉她下位;所以采用這種卑鄙、下三流的手段,妄圖通過輿論,給她更大的壓力。但不管對手手段如何下三流,那些報道確實是事實。郝嘉不能洗白,只能將公司事務處理得更漂亮才能坐穩(wěn)位置。那段時間,她天天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而魏衡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有時一周要出三趟差,還要隨時接她的電話,提供意見。而魏衡這么連軸轉的結果,就是他病倒了。魏衡病倒在出差前。那天上午,公司開了一個董事會,討論關于F市生態(tài)療養(yǎng)度假中心項目停工的事情。從年后開始,該項目的建設速度就突然放緩,先是各種計劃被推遲和撤銷,然后因為當?shù)匦鲁稣咴颍驮谏现?,合作方決定撤資。“既然當?shù)睾献鞣經Q定撤資,那么現(xiàn)在我們只能及時止損,停止項目,折價買地?!睍希粋€董事如此建議道。但郝嘉沒有答應。這個項目總投入資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了合作方,就公司目前的狀況,確實難以拿出資金繼續(xù)投入。郝嘉知道折價買地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虧損部分,公司也負擔的起;但這個項目是郝振去年花了好大力氣說服董事會通過的——郝振要開拓醫(yī)療健康業(yè)務,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資金,不是所有股東有都耐心,有信心等待十幾年甚至數(shù)十年后的回報的。這次停了這個項目,難保下次,他們不會要求停掉另一個項目。在如今的局勢下,郝嘉依然想要保住郝振的深遠考慮,繼續(xù)按照他之前計劃的路線推行轉型。所以,她不能妥協(xié)。“我不同意買地?!彼f,思考著要如何說服這班董事。魏衡從這個項目計劃之初就參與其間,見郝嘉表了態(tài),當即站出來陳述該項目對于公司轉型醫(yī)療健康業(yè)務的的重要性。“但合作方已經撤資,我們的資金問題要怎么解決?”又一董事發(fā)問。“這個項目是大郝總從兩年前就開始著手選擇、規(guī)劃的項目;充分考慮了F市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旅游資源以及醫(yī)療、養(yǎng)老缺口,可謂占盡優(yōu)勢。我不相信就因為當?shù)匦鲁龅哪承┱撸擁椖勘阋粺o是處?!蔽汉饪戳撕录我谎?,“請各位股東、董事給我們一點時間,資金方面,我相信,我們很快可以拉到新的合作商?!?/br>魏衡最終說服了那班董事,給他一個月的時間。會后,魏衡讓柯林訂了機票,準備連夜出差,先去項目當?shù)亓私馇闆r。然而就在當天下午,當他在家收拾東西時,他昏倒了。魏衡發(fā)燒了。這是柯林在訂好機票,卻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人后,去到魏衡家才發(fā)現(xiàn)的。郝嘉得知情況,叫了自家私人醫(yī)生,親自上門去看魏衡。量體溫,診斷,喂藥。一系列忙完,醫(yī)生告訴郝嘉,魏衡發(fā)燒并不嚴重,暈倒可能是由于最近這段時間太辛苦造成的,好好休息兩天應該就沒事了。郝嘉聽完松了口氣,送走醫(yī)生后,卻在廚房料理臺上發(fā)現(xiàn)一盒開封了還沒來得及泡的泡面。這應該是魏衡打算隨便吃點東西便去趕飛機。郝嘉看著那泡面,很難想象從前那么注意飲食的魏衡,現(xiàn)在居然也這么隨便起來。她又打開旁邊的冰箱,里面居然空空如也,只有幾個雞蛋,和兩條不知放了多久都焉了的黃瓜。郝嘉愣了一會兒,最終拉開櫥柜,找了個鍋和米出來,開始給魏衡熬粥。傻淘米、燒水;水沸后將米下鍋,煮開轉小火……郝嘉已經好多年沒有煮過粥了。她盯著鍋里上躥下跳的米粒,也不知水少了還是米多了,又用勺子撈了些米出來。等口干舌渴的魏衡撐著身子從床上下來,想要給自己倒杯水時,一眼就見到了廚房里的郝嘉。她在……煮粥?給他?燈光從廚房透出來,灶臺火苗“呼呼”,燉鍋咕嚕咕嚕的響著,溫柔而安靜。郝嘉站在灶臺前,不時攪動著長勺。魏衡愣愣看著廚房里的那個身影,有種恍若夢中的感覺;直到郝嘉轉過身來——“你怎么起來了?”她說,看著他手里的空水杯,又問:“渴了?”她于是抽過他手里的水杯,幫他接了杯溫水;看他目光一直盯著灶上的鍋,又解釋道:“我看你應該沒吃晚飯,想著給你煮點兒粥?!?/br>“你……還會煮粥?”魏衡接過杯子。他聲音聽起來格外沙啞,除了感冒的,似乎還因為夾雜著某些情緒。郝嘉想起那些年,她在他這兒蹭吃蹭喝,卻連摘個菜都不曾伸手幫忙過,心里不禁泛起幾絲歉疚,轉移話題道:“吃了藥感覺好些嗎?”“好些……”魏衡剛答,側過身就是一陣咳嗽,聽著都讓人難受。郝嘉看著他因此憋紅的臉,抽過他手里的杯子放到一邊:“進去躺著吧,要什么叫我給你拿就好?!?/br>她扶他進臥室休息,又重新幫他倒了杯溫水:“你先睡一會兒,粥就快煮好好了?!?/br>魏衡躺在床上,聽著廚房的動靜,卻并沒有合眼。大概十多分鐘過后,郝嘉再次推開了臥室的門。“睡著了?”她輕聲問。魏衡根本沒睡,聽到聲響就撐著坐了起來,郝嘉將碗擱到一旁,扶他就著床頭靠好。這才把粥端給他。“水少了,熬得有些稠。”她說,“沒有你煮的好吃?!?/br>魏衡伸手去接,胳膊卻有些無力。郝嘉看他動作艱難,又道:“我喂你吧?!?/br>她復而從魏衡手中接過那碗粥,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他何曾得到過她這樣的照顧。這些年,一直都只有他給她做飯,給她端茶倒水,她連水果都沒有幫他洗過一個……魏衡完全沒注意粥稠不稠,一雙眼全黏在郝嘉臉上。許是生病,他的情緒再沒有力氣掩藏,看著她的目光一改平日的疏離,炙熱又溫柔。“魏衡……”郝嘉對上他的目光,不由想要縮回手……對方卻忽然垂眼,含住她送到他嘴巴的勺子,一口將粥全吞了下去。“……”郝嘉。要不是粥事先用冰水隔著降過溫,他那樣吞下去,不知會被燙成什么樣。郝嘉有時候覺得魏衡真的是傻。這次回來,她本還以為他變了,至少變得為會自己考慮了。可到最近,她才發(fā)現(xiàn):他哪有變,他根本一點都沒變。哪怕他裝著對她疏離,其實心意從沒變過;她給的,他毫不懷疑,她要的,他毫不猶豫。她對他做的,最多不過是像今天這樣,給兩顆甜棗而已;何德何能讓他對她如此這般,剖心剖肺、肝腦涂地?心頭某處不覺有些酸脹。郝嘉別開眼,機械地又舀了一勺粥。魏衡配合的開口,一口一口,直到一碗粥見了底。“……還要嗎?”“要。”郝嘉于是又盛了一碗。待魏衡再次喝完后,她扶他躺下,幫他掖好被角:“好好休息?!?/br>這是要走了的節(jié)奏。魏衡垂下眼:“路上小心些?!?/br>郝嘉看得到他目光忽然的黯淡,聽得出那聲音里的失落;臨到臥室門口又折返:“算了,不走了?!?/br>“再過幾個小時該天亮,懶得來回折騰。”她說,“我不走了,正好明天要開會討論近期業(yè)績,我趁現(xiàn)在看看文件。你睡吧,我要看著你燒退了才放心。”她說著復而在他床頭坐了下來,從包里掏出平板電腦。魏衡盯著她看了幾秒,確定她真的不走了,這才緩緩閉上眼睛。他其實不舍得睡。但終究沒有敵過困意,很快便沉沉睡去。等他呼吸變得均勻,郝嘉的大腦仿佛才重新清明起來,開始思考關于明天的會議,在業(yè)績一再下滑的情況下,如何推行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案……結果無意發(fā)現(xiàn)郵箱中躺著一封信件,是魏衡寫的,關于提高公司業(yè)績的方案,發(fā)信時間是下午六點,算起來,就是他收拾東西準備出發(fā)前。“難怪要病倒,你以為一個有四十八個小時么?”看完文件,郝嘉對這才對著魏衡低嘆了一句。他安靜地睡著,睫毛交錯,眉頭卻因為有些不舒服,微微皺著;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撥開了他額前的碎發(fā):“見過傻的,沒見過你這么傻的?!?/br>“你那么拼做什么呢?公司給你股份了嗎?郝老板看中你做女婿了嗎?我承諾你升職加薪了嗎……況且,我都自身難保,你這么拼命托著我這個浮木,又有什么前途?”這段時間,公司高管們有能力的在觀望,沒能力的在摸魚。只有魏衡忙得像個陀螺,撐著公司的運轉。郝毅如今著身體,就算醒過來,怕也不能繼續(xù)cao心公司的事了;而郝振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醒來是何狀況……一想到這點,郝嘉便覺太陽xue隱隱生疼。“魏衡,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和郝振不是一個媽生的,我是私生女,七歲才被接回郝家;而自從到了郝家,基本都是郝振在照顧我,郝老板沒盡的責任,都是郝振在盡……”她說,“董事會上力保我的叔伯,私下其實都建議我,若實在辛苦,不如退下來,或者將股份轉讓出來。我沒答應。我那么努力守著郝氏,也是想有天郝振醒了,我能將總裁的位置還給他……”“可說到底,這是我選擇與責任,不應該讓你為此累死累活?!彼粗貌⒉话卜€(wěn)他,繼續(xù)道,“魏衡,接下來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試著管理公司;適合做就做,不適合就退下來。她與其是說給他聽,不如說實在連續(xù)的高壓之下終于忍不住傾吐了一次心頭的想法。她說:“如果哪天郝老板或郝振醒了,集團的事他們自己去想辦法,如果他們醒不了……你也別替我擔心,大不了把股份賣掉,餓不死的……最怕的是我把股份買了,他們又醒了……不過人嘛,看開些就好,命都撿回來了,又有什么舍不得呢……”她就這么自言自語,魏衡的手不知何時從被子旁邊滑了出來,抓住她的手:“我會幫你——”她以為他都聽見,不由轉頭看他。卻見他額頭浸著薄汗,睫毛微顫著,蹙著眉,不知在做什么夢。因為發(fā)燒,他的掌心溫度灼人。她沉默地看他,許久,才輕輕去掰他的手,想要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他卻執(zhí)著地抓著她:“我會幫你,不要……不要嫁給不喜歡的人。”那一刻,郝嘉心頭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但又似乎還伴隨著某種隱隱的,久違的、“撲通、撲通”的飽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