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
憶往
尚裳揉開酸澀不堪的眼,努力睜起看這人沉靜眉眼,在看文件,很定,對她的問題仿佛是她在好奇無聊的小鬧曲。 可能也看出她情緒外的反常,可他也只是對她溫潤笑笑,尋她的唇,輕輕給了一吻就把她打發(fā)。因為小姑娘好打發(fā),有脾氣的時候?qū)λ涇浰愀?,隨著擺弄了。垂眸間,眼皮褶子深得像一道冷冷的線,眼尾微翹,嚴(yán)肅又風(fēng)情,標(biāo)準(zhǔn)的薄情長相。 她目光往下,打好的領(lǐng)結(jié)被他自己扯開,喉結(jié)半掩廓領(lǐng)里,脖子上的線條隨他呼氣吐息有生命般顫動,她垂放一旁的手忍不住顫抖而起,兩手狠狠掐住他脖頸,問問他,有沒有心。 叩叩 門響起,木質(zhì)門繞玻璃型。從玻璃片子外清晰透見梁叔恭敬低垂的頭顱,嚴(yán)瑾沉豎樣。 一般若沒有急事,梁叔并不會直接來到內(nèi)室,他書房有內(nèi)線,下屬來個電話接了不是難事??梢姡皇且话闶?。他抬頭,望眼門外,隨后收回眸看她,大掌拍拍她屁股,隱帶笑意,示意她下來。 怎么今天這么黏人? 尚裳僵著腳從他身上下來,勾起僵硬的唇角咧起笑笑,眼睛看向他書房那株生機盎然的綠植。嗔著音。 想你了,誰叫你最近應(yīng)酬那么多。 復(fù)又委屈下來,望向門外,梁叔找你有事情,那我先走了。 過來。那人開腔叫住她,微松領(lǐng)結(jié)被他扯開,兩手交環(huán)繞起,后隨手拋到沙發(fā)一旁。 腳步微頓,身體多僵她自己知。到底年紀(jì)小,中七剛念完,升學(xué)考試也剛考完,虛歲也都十九歲了,可虛與偽蛇的把戲她還是玩弄得不如他老練。自她昨日聽到的一切,她用了一夜消化,用了一上午為他辯解,可剛剛,二三分鐘的輕描淡寫把她所有希翼打破,這人,是個魔鬼。 眼睫低垂站在桌外,干甚? 收到錄取通知書后帶你到大陸玩一趟?不是嚷嚷著要看看別地的升旗儀式?金紫荊廣場的看膩了不是。這人邊說邊要起身拉她,她悄然將手背到身后。甜甜的笑,臉上笑得好開懷,似高興到極點,好啊,謝謝爸爸。 說著邁開步子走了出去。轉(zhuǎn)身時手不經(jīng)意抬起,用力擦拭唇角。好惡。推開書房門時,梁叔慈祥和藹對她笑笑,裳裳小姐。她這次卻沒理,沒有纏著他問出差有沒有給她帶禮物,低頭從他身旁幽幽掠過。 在往常,除了爸爸,她最愛黏著梁叔。梁叔從她來到這里開始,就一直跟在那人身邊,和他一般年紀(jì)。平日里見的最多的除了他,啊嫂們,就是梁叔。 她剛來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生得很,那人雖看著溫潤,可那性子也是淡然嚴(yán)苛。她整天活得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她的爸爸,她們其實就是陌生人,頂了個收養(yǎng)名頭罷了。梁叔教她開心快樂點。教她怎么過得好。會給她講那人如何如何,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穿衣風(fēng)格,材質(zhì),品牌,性子,時常開導(dǎo)她,讓她沒長成陰郁的性子,漸漸融入這里的一切。 梁叔對她多好,像女兒一般疼她。她覺著他看她時眼里總有一股憐惜。她被那人罵了,梁叔開導(dǎo)她,她大逆不道爬上那人的床,啊嫂們知后都帶異樣眼光看她,梁叔對她一如既往。她上下學(xué),梁叔開車送她,雖然是那人吩咐吧,可她感覺梁叔對她亦師亦友。 可現(xiàn)在,她突然明白,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對你好。如若有,那是因為他想贖罪。人都有一種高尚的情懷,當(dāng)想要推開心靈的罪責(zé)時,就從而將更多彌補不了深淵罪惡的無用功加諸,謂以彌補即心安。 她穿過客廳,要去后花園,腦子混沌得不行,胸口堵得呼吸都疼。她怕站在這里兩下她忍不住掀翻了天。這里所有的人都好可怕,知道一切,不把她當(dāng)人看,把她當(dāng)笑話來看。 回廊處傳來噠噠噠的鞋聲,高跟鞋敲擊地面帶來的誘人聲響。每落一下,便抓人一分。來客面容初顯,她擰眉望去。利落短發(fā),紅唇白膚,長裙外罩了件杏棕色風(fēng)衣,隨走動搖曳生姿,成熟女人的韻味好顯。來客眼角眉梢是從容有閑,目光打轉(zhuǎn)這處房屋,回眸時撞上她眸光,向呆滯的她點頭微笑。自信內(nèi)斂,風(fēng)情萬種,不動聲色,氣場跟他一類人。 她心顫。這個女人,她見過。小六那年,那不堪畫面的女主角。來客施施然從她身旁走過,留下一串馥郁女人香,精致優(yōu)雅到細(xì)趾頭的熟美,即使走遠(yuǎn)了,郁香仍嬴蕩鼻尖。樓上梁叔迎她上去,書房門開了,又關(guān)了。她收回視線,眼底白茫茫,低頭捏捏圓潤的手指頭。 晚上來了。她呆呆坐在后花園,從下午坐到夜晚。搖椅鋪了軟墊,坐久了依舊屁股麻得沒了知覺。傭人匆匆跑來尋她,在她身后氣喘吁吁,裳裳小姐,要用晚餐啦,先生在飯桌等好久啦,咱們快過去吧。 哦。吃吧,我不餓。 一下午她想了好多事。從最初的閣樓里,到富麗堂皇的他的家,到他們之間的荒誕事。她從麻線團的故事里抽絲剝繭,好像找到了蠻可笑的一件事情。 對于她勾引他的事情上,那人采取的一直是不主動不承認(rèn)不關(guān)心三不原則。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可是誘她心智的人是他,性啟蒙也是那人給啟發(fā),大膽也是那人縱容的。 她不信如此謹(jǐn)慎的一人,和女人zuoai會把門開縫。那晚也不尋常,縱容她玩鬧到凌晨半夜。那晚宅子更是異常,從玄關(guān)到回廊到客廳當(dāng)二樓,一個傭人都無,平??刹皇悄菢?,守夜的啊媽老叔是有的。想到這里,什么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她忍不住用力抓緊搖椅旁的藤蔓。 飯量跟貓似的,貓都吃得比你多。晚上不吃飯想上天了是嗎?那人換了身衣服,墨色家居款,她給挑的。不知何時來的,目光清淡投向她,眉間又是一座小山。見她總這樣,不耐的沉郁的,好似她多麻煩,從前她怎么沒注意到,以前是愛慘了他這幅迷人的正經(jīng)嚴(yán)苛樣。 喵~ 雪白色皮毛,耳朵尖尖染了點棕漸色,這是她十八歲成人禮上,這人送她的禮物,一只叫作啊喵仔的貓咪。 收回目光,不稀得多看他一眼。多看一眼,就提醒她的愚蠢和罪惡。她是沒能力為父母親報仇的,她自己都是一株靠他生長的菟絲花。所以她更恨他惱他,是他把她拉下深淵的。也恨自己,是自己識人不清,交心太快,愛得太蠢,又不知廉恥。 不餓,中午吃多了。 掌心下是綿軟的觸感,啊喵仔乖乖窩在她腿上,任她撫摸。它不知主人心里的萬千翻涌,它只覺主人摸得它舒服得很,所以乖得很,稀得她摸。 不吃? 嗯。 你知道家里規(guī)矩。他嗓音已漸冷,手拂上眉心揉著。是不耐煩開始的標(biāo)志動作。 哦我知的。 這人養(yǎng)生的。 養(yǎng)生人有五忌七戒。按時按點用餐是一忌。早中晚三餐有規(guī)定時辰,用餐內(nèi)容,時長,環(huán)境很講究。餐飯過了點,便沒了。家里也沒有其他零食甜品,因為他不愛。 身后沒聲音了,他走了。 他的耐心很有限度,也很少慣她。沒有理由的鬧脾氣他最不喜,所以,現(xiàn)下便是她把他惹惱了。惹惱那人的后果便是未來需要做好被當(dāng)成透明人的準(zhǔn)備,等她鬧過脾氣自個兒知錯認(rèn)錯后方慷慨逗逗她,跟逗貓兒似的玩兒。 如今她竟是巴不得如此,她尚不知如何面對。 第二日一早。 昨晚莫名其妙冷的對話過后一早,餐桌前兩人避無可避碰面。那人坐主座,她尋了個偏尾座坐下。 晚上她沒回主臥,在一樓客臥歇下,如今同床共枕她怕忍不住手起刀落殺了他。心里藏了事,沒睡好,如今腦子暈乎,心情更是惶惶。夢里一會兒是父母親恩愛望她模樣,一會兒是他們痛心欲絕向她咆哮怪她那畫面,一會兒又是她與那人親熱的不逆畫面。 暈乎過去又醒來,夢境反反復(fù)復(fù)交織如疊影重山壓她。一早醒來,兩行清淚點面頰,眼下黛青,容顏憔悴蒼白,唇瓣也發(fā)白,胃中隱隱泛疼,再不愿碰面,卻也不能不吃食。 八點半。 指針指向八點半,還有半小時結(jié)束用餐。 她望了眼桌前,胃疼起來,渾身發(fā)虛沒勁,使喚一旁被那人低冷氣壓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傭人給她盛碗溫?zé)崦字?。在她小口小口喝粥且捂著胃時,那人已吃好了,碗勺干凈安靜放眼前,臉還是那樣,清冷寡淡,見她下來,沒甚反應(yīng),手持報紙在看。 八點五十五,她那碗粥見底,胃里舒服飽緩了點。他還在。尚裳皺眉離席,拐角進客臥,身后是紙張拍桌的震響和低怒冷斥,德行! 她無謂勾唇笑笑,就這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