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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拾從未在夜半飆車,從前在賭場時他朝九晚五,從不加班。 沒人比他悠閑。 偏跟這位鐘小姐后,不僅當保鏢當廚師還要當保姆當司機。 再快!鐘意拍他肩膀,你不行啊?頭發(fā)弄成紅色,看什么都是紅燈?踩油門??! 我最煩別人說我不行!薛拾狠踩油門,馬路變賽道,他故意開得歪歪扭扭,銀蛇在路上畫S。 鐘意滿足大笑,她降下車窗,伸手到窗外捉風。 她轉頭看薛拾,路燈斷斷續(xù)續(xù),橙黃色的燈光也忽閃忽閃落到他側臉。 車內明暗快速交替,暖色的光閃進車內又離開,鐘意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剛巧前方有幾支路燈壞掉,短暫的黑暗侵襲,鐘意伸手拉薛拾衣角。 做乜?他微微偏頭,眼睛仍向前看路。 唇上溫熱一瞬,只那一瞬。像蝴蝶輕落又翩然飛走。 怎么辦? 幾秒鐘的呆愣,他已錯過最佳時機,鐘意早已縮回去。只好當是幻覺。他如泰山巍然不動,鐘小姐好沒成就感。 燈光被他們甩到身后。 像一場逃亡。 車子拐上山道,鐘平自詡長情,唯愛半山這間老宅。 鐘意嗤笑,鐘家就沒有長情的基因。 老宅沒人住,家里只剩下一個老管家。 阿伯年紀大了,鐘意不忍再折騰他,讓薛拾扶他回房間,阿伯,沒事啦,你去休息,不用管我們。 二樓沒開燈,月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滲進來,寒浸浸的。 月光照不到的那間正是鐘平的書房,鐘意挺直腰背,走廊兩邊掛著鐘平從拍賣會上拍下的各色人物肖像。 他們無一例外都冷冷地注視著鐘意。 鐘意還記得她上一次來鐘平書房的場景。 那時她十五歲。 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紀。 鐘平將她和許秉文的關系放到明面上談。他坦言無法接受自己的掌上明珠被一個窮小子迷得神魂顛倒。 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沉迷感情,他說。 無論鐘意怎樣撒潑放刁都沒用,鐘平下定決心送她去國外,要她改掉這些壞毛病。 這間書房見證過鐘意的屈辱,見證過她的軟弱,也見證了她的無能為力。 她像條喪家之犬,被鐘平趕到國外。 其實拍拖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何以到如此草木皆兵的地步? 鐘意后來才明白,鐘平無法忍受的不是她少年戀愛,而是她正在逐步脫離他的掌控。 脫軌的列車必須要回到既定的軌道上,而鐘意,也必須按照鐘平替她定好的路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毫厘不差。 鐘意推開書房厚重的大門,步入黑暗中。 管家丁伯本來是住在老宅里,但這幾年他年紀越來越大,鐘平便讓他住在后面小樓里,不讓他做事,只讓他澆澆花,算是讓他在鐘家養(yǎng)老。 薛拾扶他回小樓,丁伯手抖個不停,翻來覆去地問他是不是小意的男朋友?小意這次回來是不是就不走了? 薛拾不知道怎么回答,笑著敷衍過去。 鐘意按開書房的小夜燈,房間擺設和記憶中沒差。 那天的書房也只亮著一盞小燈。 不同于此時,那天她在走廊,穿著白色睡裙蹲在門邊,恨不得生一雙順風耳。 房間隔音效果不錯,但夜深人靜,斷斷續(xù)續(xù)的啜泣與低語順著門縫爬進鐘意耳內。 追我,娶我都是為了這個?是mama的聲音,江家哪里對你不起? 江竹啜泣許久,鐘意在外面蹲得腿都麻掉。她那時才六歲,許多話都是似懂非懂,蹲在那里實在聽不出什么。 但mama在哭,她又怕又急,即使聽不懂也不想離開,捂著嘴悄悄流眼淚。 過了不知多久,鐘意聽見mama的聲音,平靜如水,她說:離婚。 時間在此刻停留,這句鐘意聽得懂。 她不敢再聽下去,離婚對于一個六歲的小朋友來講,可謂是天下第一等恐怖事。 她邁著麻掉的雙腿,以一種可笑的姿勢一步一步挪回房間,抱著玩偶哭了一整夜。 她常常想起此事,總是忍不住假設,要是當初她沒有勸mama不要離婚,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往事不可追。 鐘意搖搖頭,她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文件上。 大多無關緊要。 她今日耐心十足,一張一張細細翻過去,當然啦,鐘家現(xiàn)在她最大,不會再有人來捉她。 她拉開右邊頂層的抽屜,里面只有一封泛黃的信。 準確來講,是遺書。 江竹的遺書。 鐘意展開信紙,只有短短兩句話。 第一、死后不與鐘平合葬。 第二、名下所有財產(chǎn)留給江意。 江意即是鐘意,鐘平當年應允過妻子,不論男女,都隨江姓。 但是男人嘴里哪有實話,江意十歲那年改姓,姓鐘。 同年江竹墜樓身亡。 其實她六歲那年鐘平就要給她改姓,那年鐘意外公,本港首富剛剛去世。 鐘意眼里蓄起淚珠,她總是忍不住眼淚,同人吵架,哪怕自己占理,都要流淚。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搓著紙角,一張紙分成兩張。 夫妻一場,勸你好生撫養(yǎng)女兒,與李銘斷聯(lián)。 李銘,哪位? 腦海里浮現(xiàn)一張張或喜或嗔的人臉,都與李銘對不上號。 鐘意想得出神,未注意到有黑影站在桌前。 陰風吹冷月光,黑影幽幽開口:喂。 鐘意嚇得一哆嗦,隨便撈過手邊的東西就砸過去。 那人好身手,一把接住。 火氣好旺啊。是薛拾。 她將遺書收好,聽見薛拾開口:文哥打電話來,問你今晚回不回去? 消息真靈通。 似曾相識的屈辱和無力似漲潮浪一股一股涌上心頭,人生前二十年被鐘平掌控,難道后半段要將脖上的鎖鏈遞給許秉文? 收聲。她剛剛哭過,講話帶nongnong鼻音。 鐘意微垂著頭,指著薛拾背后酒柜,讓他拿酒。 薛拾果真收聲,一言不發(fā)倒酒遞給她,兩人在沉默中推杯換盞,默契十足。 酒瓶空得很快,照兩人這種喝法,喝空酒柜也不在話下。 我想炸掉這里,鐘意有些醉,她撐著頭指著被窗簾隔絕在外的花園:mama死在花園。 她指著薛拾腳下:爸爸死在這里。 薛拾捏著酒杯默默往旁邊挪,不敢開口。 她朝薛拾走過去,步伐飄晃:當時許秉文問我回這里住怕不怕,我說不怕。其實我講大話,我好怕。 她覺得有些丟臉,探身揪住薛拾衣領,認真盯他,如果是你,你怕不怕? 不過此刻紅霞爬上鐘意臉頰,沖淡那認真表情。 薛拾拍拍她的頭,哄她:當然會怕。 鐘小姐被順毛,十分滿意:對啊!是人都會怕。 她又喝下一大口,話鋒一轉,我靚不靚? ?薛拾跟不上她的節(jié)奏,一口酒含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 月亮從黑云中撕開一條縫,她直視薛拾,似醉非醉,眼里含著星河。 薛拾篤定她發(fā)酒瘋,哭笑不得地伸手扶她回去休息。 鐘意乖乖任他架起肩膀,你和那些鬼佬也沒差嘛?嘴上裝gentleman,手還是把人往床上帶。 薛拾心中默念:不和醉鬼計較。但還是忍不住替自己辯駁:我送你回房間休息。 鐘意右手和架在他肩上的左手相接,墊腳湊近他左臉頰,癡癡笑,呼吸的熱氣混著酒氣,嗯她拖長音答,那多謝你! 溫熱落在左頰,這次不是一瞬,很長,長到薛拾也不知是多久。 那溫熱有傳染力,從左臉頰擴散到整張臉,又像烈火燎原,燒向脖頸。 不和醉鬼計較。 鐘意全身都快纏到薛拾身上,像條無骨的蛇。 若是和她這樣糾纏下去,只怕到明天都不能送她回房間。 薛拾打橫將她抱起:你房間是哪間? 鐘意靠在他懷里,隨手一指。 薛拾快步走過去,開門一看,是琴房。 他真有瞬間沖動將懷里這位小姐放在鋼琴上,立刻走人。 不和醉鬼計較。 不說就把你扔下去。他走出琴房,帶著懷里的女人靠近樓梯,作勢要丟她下去。 鐘意抱緊他脖頸,在威脅中清醒半分。一只手騰出來,指了指上方。 壁燈照亮臺階,也照亮一雙人和地上密不可分的影。 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薛拾抱著鐘意,摸索著將她輕輕放到床上。 他伸向床頭燈的手被截住,不知被引到何方。 是誰先吻住誰的?不重要。 是誰先解開衣衫?不重要。 唇舌交纏,薛拾想起tvb中一句臺詞:做人嘛,最緊要就是開心。 紛亂中鐘意恍惚想起今天是誰的生日?是誰?她拼命回想,隱約記得是個很重要的人。 薛拾察覺出她分神,帶有懲罰意味地咬她胸口,又用力頂。他的吻胡亂地落到鐘意的額頭,臉頰,耳垂 男色誤人。 是誰生日都無所謂。 鐘意將薛拾壓在身下,衣衫盡褪,她坐在薛拾身上,一只手掐住他脖子,命令道:不準咬我。 又俯下身吻他,投身欲海。 鐘意的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勁瘦的腰肢上下起伏,薛拾顫抖著伸手去握鐘意的腰,想讓她停下又舍不得讓她停下,于是只好雙手緊握,下身死命抬高挺動,像被海潮玩弄的一葉孤舟,永遠都無法靠岸。 他舒服得叫出聲,但被捂住的嘴巴只能發(fā)出含糊粗短的低吟,鐘意喜歡聽,腰腹都麻掉,捂住他嘴的手更不肯拿掉,薛拾求她也沒用。 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掌控的感覺,于是掙扎更甚,鐘意醉得恍惚,以為他在調情,俯下身說他發(fā)姣。 薛拾臉頰通紅,不是羞,是惱。他不管不顧翻身隨手扯過領帶捆住鐘意雙手,此刻是他牢牢占據(jù)主動,在鐘意的呻吟中他吻她蝴蝶骨,又舔她耳垂。 直到凌晨,天邊泛起單調的白。 有人走進書房,關掉了那盞亮了一整夜的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