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交鋒
千鈞一發(fā)之際,燕云歌吹了一聲口哨,喚來了她之前乘的那匹馬兒。更在落地的瞬間架起白容凌空幾個踏步,落在了奔馳而來的馬兒身上。馬兒訓練有素,隨著他們的落座,跟著發(fā)出一聲嘶鳴,猛地往前直沖。白容尚未坐穩(wěn),因為顛簸忍不住往后一倒,他回頭,身后那人同時低下頭來,四唇相觸只在呼吸之間。燕云歌趕緊將頭抬起來,唇瓣略略擦過白容的臉,她專心看著前面的道兒,似笑非笑道:“小人雖然壞了侯爺?shù)拇笫?,可也帶著侯爺拿了頭魁呢。”這人說話偶爾斟酌謹慎,偶爾放肆狂妄,白容表情微怔,越發(fā)地看不透她了。燕云歌察覺到自己失禮,低笑了一聲,“侯爺,是小人放肆了?!?/br>話這么說,可那帶著笑的眉眼分明沒有知錯的自覺,白容更覺氣悶。燕云歌駕著馬過了一個彎道,兩邊不斷倒退的景物讓她的思緒突然回到了過去。那還是前世在書院的事情。在一次騎射比賽中,那人的馬突然受了驚,發(fā)生了墜鞍,他的一只腳被卡在鐙里,被倒掛在馬的一側(cè)。若非自己反應(yīng)迅速,他非連馬帶人狠狠摔上一跤不可。她的騎射曾經(jīng)非常出色,不然前世也不會以文官之身拿了帥印上了戰(zhàn)場。燕云歌的手指緊緊拉著馬繩,恍惚間就像時空從未變換,她依舊是那個天之驕子燕云歌,于危難間緊急出手救了心愛之人,就連身體也存在記憶一般,在她吹出哨響前反應(yīng)過來,先將白容架離。兩人一馬,快速越過最后的障礙,馬兒興奮地朝天打著響鼻。觀景臺上瞬間發(fā)出陣陣驚嘆,他們甚至沒弄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只覺得這比賽精彩紛呈,異常好看。燕云歌笑著翻身下馬,纖長的手伸出去,白容忍不住多看了那細長的手兩眼,順勢搭著她的手下馬。下馬的時候,白容一時不慎崴了腳,燕云歌虛虛扶了一下。侍從驚呼,趕緊過來請罪,白容皺著眉說了聲無礙。燕云歌笑了笑,自覺地將自己的手收回,站在一旁不作聲。一位侍從將裝有桃花的托盤呈給白容,白容看了一眼,對著燕云歌說道:“本侯技不如人,還多虧先生搭救,此花當呈給先生?!?/br>侍從愣了下,燕云歌也意外,她看著那艷艷桃花,一時不知應(yīng)對。侍從將托盤高舉到燕云歌身前,燕云歌憋了好一會,猶豫地問:“那小人還能將它贈人嗎?”白容微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花是送心儀之人的,他面露不自然說道:“隨你。”燕云歌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取過桃花,在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將花放在鼻尖細細嗅聞。桃花本身的香味淡不可聞,可是桃花的寓意很好,歷來有詩人喜歡為桃花作詩。所謂一朵折春風,花濃意更濃。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前世她怕小姑娘錯情,輕易不敢收花,后來男人扮久了,也從來沒有覺得這些重要。沒想到第一次收花是以這種方式,還是白容送的。若讓那人知道,怕是又要氣到打拳了。燕云歌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低低笑了,抬起眼,眼里那似有似無的柔情叫白容意外。燕云歌真心說道:“這還是小人第一次收到花,多謝侯爺贈花的美意?!?/br>白容心中莫名地高興,面上吝嗇地一點不顯。這時有侍從抬著竹轎子過來,白容踩著侍從的背上了轎子,他居高臨下地說道:“本侯今晚設(shè)了宴,你也一道過來?!?/br>燕云歌拱手答應(yīng)。等離開了馬場,白容面色一寒,同旁邊他的侍衛(wèi)道:“即刻將本侯墜馬受傷的消息放出去。”“是?!笔绦l(wèi)點了頭,疾步離開。白容走后,燕云歌也沒有留下的道理,很快也跟著其他家將走了。燕行站在觀景臺下,兩人墜馬時,他的心差點就停了。如今擔憂散去,冷靜下來后想到的是jiejie曾經(jīng)的欺騙。“我腿有疾,上不了馬?!?/br>燕行苦笑,原來那個時候的jiejie就對他存了心思,他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為她的這份用心。秋玉恒來到他旁邊,抿出一抹譏誚的冷笑道:“這人倒是個人物,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騎起馬來卻是英姿勃發(fā),真是個好男兒??!”他格外咬重了好男兒三個字,燕行知道已經(jīng)露餡,這會也沒什么好說的。秋玉恒故意刺探,“沒想到除了我家娘子以外,還有人能讓你如此失態(tài)……”燕行終于給了他一個正眼,卻是一言不發(fā)的轉(zhuǎn)身就走。秋玉恒的火氣消減幾分,有點拿捏不住自己的猜想。只是想到這兩人若是同一個人,他莫名覺得脊背發(fā)涼。到了晚上,燕云歌才知道白容打的什么主意,他這是打算借著傷勢把自己從之后的風波中摘出去。他倒是撇的快,可惜哪這么容易。白容負傷,自然不能飲酒酒,他以茶代酒喝了一杯,只露了一面就在侍從攙扶下緩步離開宴席。燕云歌和府里管事一起出面主持局面,沒有白容在場,世子貴女們更放的開,三三兩兩的低頭耳語。燕云歌攏著袖子,佇立在一旁冷眼看著,這樣的宴會她上輩子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該知道的規(guī)矩禮儀了然于心。一眼望去,她微微蹙眉,朱娉婷竟然又找上燕行了。朱娉婷在晚間換了穿戴,梳著時下最興的雙髻頭,上著絳紅小袖短襦,下系高腰石榴裙,外套著一件大紅色的斗篷,這是她最喜愛的一套裝扮。她面上平靜,心里是有些期待和雀躍的。燕行此時正和幾個世子貴女說制藝,看見朱娉婷過來,他的臉色忍不住的難看起來。朱娉婷在他們的案幾前站定,卻是不敢看燕行,先問的沈世安,“沈公子,你們在說什么呢?”“回朱小姐,”沈世安的語氣很客氣,微笑著,“我們幾人在說制藝?!?/br>朱娉婷忙接過話:“說到誰的了?制藝我也懂得一些的?!?/br>沈世安沒想到朱娉婷這么大膽,忍不住看了下燕行。燕行沒有看她,繼續(xù)著剛才的點評,“你這小楷進步很大,行文流暢,辭藻優(yōu)美,已經(jīng)不輸舉人了。”沈世安不予置評,那篇制藝頂多算佳作,卻算不得精篇。不過制藝這東西連太傅偶爾都要頭疼,身在閨閣的小女子做到這地步,很難得了。得到燕行點評的貴女紅著臉的將自己的制藝取走。朱娉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因為燕行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定一定神,她和聲道:“難得能聽狀元郎說制藝,不知道燕公子能不能多說幾句?”“我說了你就能聽得懂么?”燕行面無表情,說著站起身來:“我剛剛講了幾個,有點乏了,讓世安兄給你講吧。我去那邊醒醒酒,你們自便。”朱娉婷騰一下紅了臉,意識到他是蓄意逃開自己,既傷心又難堪,卻又忍不住望向他的背影。高高在上的傲慢態(tài)度實在傷人,可她卻愛極了他神采飛揚自負的樣子。沈世安看在眼里,心生欽佩——被人如此拒絕,還鍥而不舍,不是誰都能做的到的。燕行負手而立,站在花園里心煩意亂。生平第一次,他覺得一個女子如此面目可憎,可憎到讓他忍不住想口出惡言。轉(zhuǎn)念一想,世間女子也不能都如jiejie這般出眾,總要有幾個蠢的,方能襯托jiejie的可貴來。朱娉婷面上的紅暈迅速褪去,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朱姑娘這是干什么?”燕行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語氣驚訝又冷厲。朱娉婷的勇氣在他出聲的瞬間消失殆盡,過了一會,她努力壯著膽子問:“燕公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么?”“你……朱姑娘,我等孤男寡女在此并不合適,姑娘還是快快回到席宴上吧!”燕行顧著身份,沒有將話說的太難聽。他將袖子抽回,轉(zhuǎn)過身沒走幾步,衣袖又被揪住。燕行難掩厭惡。“為什么?”朱娉婷楚楚可憐的問道。她是京里出了名的才貌雙全,父親又是二品大員,她哪點配不上他?她哪里不如他那個jiejie?“姑娘自重?!毖嘈杏昧⒆约旱男渥映榛?。朱娉婷不死心,追問:“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那天我在屋檐下避雨,你送了我一把傘?!?/br>燕行蹙眉,別說自己不記得了,就是真有其事,這會也斷然不能承認。“我從未給任何人送過傘,朱姑娘怕是認錯人了?!?/br>聽到他的否定,朱娉婷身形一顫,臉色蒼白,“你騙人!那人明明是你!”燕行未免她糾纏不清,語氣不禁重了些:“姑娘到底想做什么?我送了把傘如何?沒送又如何?我是與姑娘山盟海誓了?還是花前月下了?朱姑娘,麻煩你不要活在自己的臆想里,你睜眼看看,京里男兒萬好千好,哪個不比我燕行會討你歡心。你非與我糾纏不清做什么!”朱娉婷被說得羞愧難堪,眼淚充盈著眼眶,瞬間掉了下來。燕行見不得女子哭哭凄凄,不想她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忍不住軟了語氣,開誠布公:“朱姑娘,你也清楚,我除了連中三元那點兒本事,真沒可取之處,且馬上要奔赴惠州,今生回不回的來都未可知。我這樣的人,你心悅我什么?你朱家嫡女身份尊貴,為著父兄的名聲著想,你也不該將心思放在我身上。你與其在我身上耽擱時間,不如早些看看其他世家郎君,來日謀到好婆家,燕某自當也為姑娘高興,到時候備上薄禮一份,賀姑娘新喜?!?/br>朱娉婷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又氣又羞,整個人渾身發(fā)抖,動彈不得。好一會后,理智回籠了一些,她連原本要制造失足落水,再拉他一起下水的打算也忘記了,掩面一路跑回自己的閨房,哭泣的趴在床榻上。想到自己癡心錯付,她心中疼痛難忍,啜泣不斷,直到肩膀被人輕輕撫摸。“娉婷,你在哭什么?”聽到父親的聲音,朱娉婷眼眸通紅,撲到父親懷里失聲痛苦:“父親,我好難過……我這么喜歡他,我這么喜歡他……”朱尚書大手撫摸著女兒的背,“傻孩子,燕行有什么好?他不過一個七品的知縣,又是被分配到惠州那樣的地方,能不能有命活著都不知道?!?/br>哭泣的聲音頓時停住,朱娉婷緊張的抬頭,“父親,我喜歡他,他不能不回來。父親,你幫幫我,你使點手段讓他在那做不下去,讓他早點回來!”朱尚書沒有回答,惠州那地方,根本輪不到他出手,歷任知縣除了那個狡詐的劉問,哪個去了有全身而退的。朱尚書哄著女兒說了幾句她要聽的,見她情緒平復下來,才說了宮里可能要下來的旨意。朱娉婷當場傻愣在了那,心中全是絕望。與此同時,燕云歌在察覺到秋玉恒的身影后,向燕行點了個頭,馬上轉(zhuǎn)身離開。燕行的反應(yīng)也很快,特意上前幾步攔住了秋玉恒的去路,冷笑出聲:“又是你!陰魂不散跟這我做什么!”秋玉恒指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不死心的問:“她究竟是何人?”燕行神色一變,咬牙切齒般道:“那就是個死斷袖?!?/br>所有的猜測被坐實,秋玉恒心緒雜亂到極點。他不傻,曾經(jīng)的夫子可惜過他不用心,不然當能成公輸班第二。相識之久,他熟知燕行的每一個反應(yīng),剛才他開口前眼神分明有閃爍,說出的話又能有幾分是真的?原來,那首詩,那個吻,那個夜晚,都是假的。她利用了他。想到那個女人,那個從骨子里透著傲氣、冷酷的性子的女人,秋玉恒心里慌亂又苦澀。婚事已上報禮部,燕秋兩家已經(jīng)是真正坐在一艘船上。此事鬧大了,牽連甚廣,如今將軍府根基動搖,受不起折騰。忍下來,他又不知道背后是不是燕相的陰謀,會不會是想借兩家婚事謀劃什么?最重要的是,那個看起來無欲無求寵辱不驚的做派,其實卻揣著一肚子的陰謀詭計的女人,那個凡事漠不關(guān)心的燕家大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尤其,她女扮男裝出現(xiàn)在白容身邊,是燕相授意?還是她自己為之?片刻之后,秋玉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目光沉靜地看著燕行,“你什么時候啟程?”燕行睨了秋玉恒一眼,“三日后,怎么?你要來送行嗎?”“你又不樂意見到我,我去自討沒趣做什么。”秋玉恒呵了一聲,眼底冷意卻加深了,“看在那點同窗的情分上,我好心送你一個消息。”他在燕行耳邊,輕聲提了一句。“什么?”燕行沒明白。“你自己想?!鼻镉窈銘械迷僦貜?。比起提醒燕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如何去求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