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煙光散
17.煙光散
高陽依離校前其實最舍不得即將到來的中世紀游園會。 致夐每年都要在全球歷史上抽取一個年代,作為十月游園會的主題。今年選中了充滿奇幻色彩的中古世紀,各人都在籌備自己的表演項目,高陽依之前為此苦練豎琴,現(xiàn)在只能抱憾離開了。 這一天的致夐儼然成為了大型主題樂園,室外草地上搭起各式各樣的帳篷,學生們裝扮成公主、騎士、精靈、馬人等等角色,身臨其境地進行著即興演出。 白晝的熱潮退去后,湖畔之夜悄然拉開帷幕。華服、美酒,和喜歡的人在舞池擺蕩,每年一次的盛會只在此夜。 虞越考慮了很久要不要在長裙外披上一件外套。她的肩臂都裸露著,領口也有些低,就算不怕著涼,也不習慣這樣暴露。 但她又實在沒有與這條裙子相配的衣服,總不能穿上校服外套去舞會吧? 再三糾結(jié)后,虞越的愛美之心還是占了上風。 穿過一條隧道式的樹籬長廊,她來到藝術宮內(nèi)的花園深處,樹影婆娑下許多人正載歌載舞,炫彩的霓虹燈掃過幽冷湖面,黑色水流上升起騰騰煙氣。 虞越坐到壘在湖畔的圓石上,身前是幾條擺放酒食的長桌,幾個女生端了香檳,站在一旁閑聊。 你們見著戚況周沒?想看他穿西裝的樣子 快抹了你的口水,人家舞伴不在,當然不來。 宗諤好像也沒來?。∷幌袷清e過舞會的人。 哈,你們不知道吧?大少爺人在SOHO嗨呢! 虞越不想聽這些,起身沿湖漫步。班上坐她斜下方的女生特別熱衷八卦,她被迫知道了不少那幾人的動向。最近路滿和誰打得火熱,孫冠又耍弄了誰,都是她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宗諤聽來似乎不如他們張揚,但他幾乎每個周末都要飛到各地玩樂,致夐根本關不住他。 上課時間在別的教室睡覺,嚴禁出校的周末出國聚會,不爽了就到圖書館打砸燒。 而學校對他的一切行為放任自流,沒人可以遏制這個反秩序的瘋子。 只要一想到他虞越就禁不住惡寒,若非事先得悉他不在校,虞越斷不可能來舞會。 嘈雜的舞曲停息,霓虹也不再跳動。消耗了不少熱量的人們擁到餐桌邊進食,精致的甜品小食很快被一掃而空,獨獨一張擺滿炸串的大圓桌招來嗤鼻嫌棄。 看來大家都不喜歡你準備的食物啊,該怎么辦呢?孫冠踱到站在圓桌后的胖男孩身邊,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看這些簽子適合當飛鏢,不如大家都抓把串串,我們到湖邊扔著玩兒吧。 男生們一擁而起,人人都前來抓起這些油膩冰冷的垃圾食品。女生們嫌臟沒動手,但也跟在他們身邊,在炸串落水后起哄。 濕冷的秋風刮過來,胖男生卻滿頭大汗。 不該是這樣子的 一周前在食堂,他照例獨占一張桌子埋頭猛吃,突然間孫冠坐到他面前。聽說你家開炸串店? 胖男生呆愣點頭,不知他想干什么。E班是各種暴發(fā)戶的聚集地,而他家的生意檔次最低,自己又滿身都是肥rou和油味,同學就給他起了個五花rou的綽號。 那下周湖畔舞會,你也提供點食物吧,每種來一百串好了。 孫冠說得認真,胖男生以為自己得到了給五帝效力的機會,趕忙點頭應好,剛剛啃過雞爪的嘴唇油光水滑。 真像一頭待宰的豬。孫冠拿起一個牙簽牛rou銜進嘴里,含笑看著他連線父母,通知他們有樁大喜事。 他之前還對父母發(fā)脾氣了。因為他們說一下要準備那么大的數(shù)量不太好,耽誤店里生意不說,等他們炸好送過去串串都冷了,這種趁熱吃的東西味道會大打折扣,更別說他們學校里都是些錦衣玉食的孩子,一定有意見。 可他執(zhí)意認為孫冠說要,同學們也肯定都會支持。 拗不過他,也為了孩子能在同學間好過些,父母連續(xù)苦干了幾天,才炸出這上千串食物 而現(xiàn)在,它們都被丟棄到湖底。 氣氛甚至比剛才的狂舞還要熱烈,本來無人問津的串串成了香餑餑,大家都爭先恐后地揮臂扔出,湖面像落雨般擊起無數(shù)漣漪,吵吵嚷嚷的囂呼聲如同天體的引力吸附著胖男生。這樣也算受歡迎吧?他回過神來,端起幾個鋁盤加入交戰(zhàn)。 他親手將父母的辛勞成果打水漂,只為換取在這群人中笑柄的位置。 虞越看不下去了。她抓起一把串串,略嚼幾下就咽入肚中,再來一口連著一口,一串接著一串地往嘴里塞。 人群忽然靜止。大家像發(fā)現(xiàn)了怪物一樣看著她的舉動,就連胖男生都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好端端的食物不該被浪費,烹制人的辛苦更不該被踐踏。 虞越吃到腹內(nèi)火辣喉嚨干澀,乍然間一雙手扯住了桌布用力一拽,滿桌鋁盤與炸串全部嘩啦啦地掉進湖中。 鐘訚攥住虞越的手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帶離狂亂。 他的手勁太大,虞越掙脫不開,兩人飛奔在寥廓校園中,影子追趕著彼此交疊,無聲夜色壓著他們,看不到明燈的方向。 被填滿的胃在劇烈跑動下擰絞起來,虞越捂住腹部,喘息中夾著破碎的聲音:停下快、停住鐘訚充耳不聞仍在狂奔,體力不支的虞越近乎被他拖著向前。我要吐了! 晃動的背影終于停止。鐘訚轉(zhuǎn)過身松開她的細腕,虞越來不及站穩(wěn)就被他打橫抱起。再堅持一下。 少女輕如柳絮的窩在他懷中,鐘訚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上主道,幾乎是眨眼之間,虞越就坐在了醫(yī)務室內(nèi)。 門廳里亮著燈,值班醫(yī)生卻不知跑哪去了。鐘訚把垃圾桶遞給虞越后,走入里間尋人。 嘔吐味在室內(nèi)散開,海塞下肚的炸串在胃里打了個轉(zhuǎn)就連帶著晚飯,一起吐得干干凈凈。 年輕的女醫(yī)生沒有多問,只是了解一下她的不適癥狀,得知已經(jīng)沒有腹痛后又檢查了口腔。 胃酸沒吐就不嚴重,但是腭部有些破損,今后幾天注意清淡飲食。沒必要洗胃。最后幾個字是看著鐘訚說的,顯然他提出了這個要求。 給出診斷的醫(yī)生又回到內(nèi)室,鐘訚脫下西裝蓋在虞越肩上,剛剛抱著她的時候,手指觸到一片冰涼。 他一到舞會就看見虞越立在湖邊,素白長裙熨帖出她纖秾合度的身段,若一縷隨風飄蕩的皓羽,在霧氣中幽幽地隱入塵煙。 那是他托高陽依送的裙子。綠綢肩帶,珠光霜絲,恰能襯出她薄翅膩煙光的美。 但現(xiàn)在虞越虛弱地靠在椅上,像一朵蔫敗的落花。 等你好些了,我們?nèi)ナ程?。鐘訚端著紙杯在她身邊落座,虞越接過水,投去疑惑的眼神。 你暴食后嘔吐給腸胃造成刺激,如果空腹入睡會被胃酸侵蝕。我讓廚師熬了麥仁粥,你吃點再去休息。他們之間尚有一臂空隙,但外套像是另一個他,用濃郁的氣息包裹著虞越。何必那么傻,全吐出來了不是一樣浪費嗎? 溫言關切似情人間的呢喃,虞越的心卻止不住下沉,仿佛掉進了呼嘯的風口,倉皇凌亂。 謝謝你的關照,但我不想成為優(yōu)待份子。她站起身,把水杯扔進垃圾桶,脫下他的衣服。鐘訚愣著沒接,不懂她莫名涌現(xiàn)的疏離。 虞越將西服放在他膝上,轉(zhuǎn)身就走。鐘訚拉住她正欲挽留,卻見她回首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滿了失望。 如果高陽依或戚況周在,一定能阻止那些人,他們會把事情妥善解決,輪不上她去充當正義之士,結(jié)果非但得不償失,還被視作了傻子。 鐘訚的地位不比他們低。他有自己的溫室,他可以差遣校職工,他平素的行徑在學生中最引人神往,即便是孫冠和路滿在他面前都會有所收斂。 可是他對那場鬧劇作壁上觀,現(xiàn)在卻又行使特權來對虞越噓寒問暖。 她不需要。 鐘訚任虞越抽出手腕,他的手臂垂落下來,打在椅沿,擊痛了尺骨。 茶白的身影黯然離去,終是幻化成了他抓不住的浮煙,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