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72
七日
秋寒雨夜,周遭泛著潮濕,蘇題春從惡夢中醒來,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她又回到了醫(yī)館,只不過她變了,身邊的人...也不同了。 她似乎有了些力氣,不再那么孱弱病危,望著床內的黑袍,雖然段西官翻身向里,但她內心驚懼恐怕不已。 她忘不了在戈漠上發(fā)生的種種,也做不到再與他同床共枕,眼前人,比魑魅魍魎還有可怕。 蘇題春下床走出房間,院子里飄著秋雨,稠密的雨花打濕了桃葉,在夜里閃著油亮的光,成熟的紅色桃子被綠葉半遮,仍擋不住果rou的清甜氣。 身后傳來動靜,蘇題春嚇得不敢轉頭,身邊就先坐下了一記陰颼颼的黑影。 段西官裹著黑袍,黑洞洞的骷髏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說道:這是它第一次結果。 蘇題春害怕之余又覺得驚訝,只因為這棵桃樹少說也有百年,怎么會是第一次結果呢? 不過她沒心思問究這個,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便許多,在戈漠上她身體一日不勝一日,眼看就要不行了,可現(xiàn)在又如同百病化水,沒有一點病態(tài)之氣。 是不是我只要不離開這里,就會不治而愈? 段西官緘默于口,寬袖黑袍被雨花覆上一層潮氣,忽然他轉過頭看向蘇題春。 你怕我? 黑帽之下,沒有血rou的骷髏面陰白悚然,尤其是那雙黑洞洞的眼睛緊緊盯著蘇題春,換作誰都會忍不住膽寒。 蘇題春低下頭,雙手放在膝蓋上,掌心死死攥著衣料,肝顫道:沒..沒有。 段西官靜默無聲,許久都沒有改變動作,秋雨綿綿,逐漸越下愈大,垂在地上的黑袍被澆濕,迸濺上院子里的泥土。 我只是,只是覺得太冷了。 她口是心非的撒著謊,害怕的不自覺顫抖,眼睛不敢斜視的盯著自己雙腳。 話音落下不久,白骨朝她伸出手,看似風輕云淡的動作,卻有著不容反抗的意思。 蘇題春只能順從,將手掌慢慢送過去,就在兩手交疊的一刻,白骨掌中忽然升起藍色火焰,嚇得她趕緊要撤回手,但段西官卻搶先一步,猛地握住她。 蘇題春看著被白骨箍住的手,瞳仁震顫,眼淚在眶中積蓄。 沒一會,冰涼的手傳來溫暖,讓她終于敢看向段西官。 骷髏是沒什么表情的,更看不出什么情緒,蘇題春看著看著,就從黑袍下伸出一雙白色臂骨,緊緊把她抱住。 蘇題春掙扎,段西官卻越抱越緊,好像要把她勒進自己身體里。 他靠近潔白如玉的耳垂,陰聲喃語:我很討厭人說謊,但這次我原諒你。 聞聲,蘇題春框在眼里的淚水跌落,不知是害怕還是什么,她放棄了掙扎,任由一具白骨暖熱她的身體。 翌日,天色低沉,澤沐還沒來醫(yī)館,就聽到前院有敲門聲。 段西官前去開門,蘇題春好奇的跟了過去,剛踏進屋,就聽到二樓的鈴鐺響個不停,門前站著四五個人。 他們面色如蠟,兩頰凹陷,眼睛呆滯無距,身上的異域服飾已經有些風化殘破,繁重的衣料有些都黏在一起,靴子里灌滿了黃沙。 看到段西官的時候,也不害怕,有序地進入醫(yī)館。 段西官被一襲墨色寬袍籠罩,他習以為常的關上門,微光從窗欞的方格里投落進屋。 沒一會,幾個人精神抖擻的走出來,還跟她熱情的打了招呼,言說自己是路過戈漠的商隊,路上干糧斷絕,被沙子埋了。 蘇題春難以置信的愣愣聽著,看向背光而站的段西官。 他們...又活了? 寂靜的醫(yī)館里被她這句話掀起塵囂,黑袍悠悠點頭,不否認:七天后,他們就會再死一次。 就跟當初的丹娘一樣? 他微微轉頭,但弧度很小,悚人的骷髏臉完美的被掩蓋在黑袍下方,無聲默認。 蘇題春忙起身,迫切問道:那你知道,丹娘發(fā)生了什么嗎? 被jian污致死,又以活身去勾引錢老爺,誆騙其服下春藥后,用木棍橫住門環(huán),最后死在家中。 他無情且事不關己的說著,簡短幾句就將事情原委交代清楚,或許見慣了這種事,語調里滿是冷漠和麻木。 那聶寶心呢? 她是將死之人,我給了七天壽命,讓她順利生下孩子。 她忽然想起丹娘和聶寶心的下場,嘶聲問:那七天之后呢?她們都會去哪里?地獄? 段西官朝她走來,彎身靠近,沒有血rou的臉,滲出一股嗜血的陰鷙: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回。 蘇題春望向他,淚水不斷滾落,那我呢?為什么沒像她們一樣? 段西官壓低了脊梁,節(jié)節(jié)白骨撫摸上她的淚臉,骷髏眼中涌起濃郁的黑霧,涌繞成團。 你跟她們不一樣。 他越靠越近,蘇題春強定心神,淚聲質問:有何不一樣? 白色指骨在臉上撫摸,好似在端詳什么,蘇題春閉上眼睛,只感覺冰冷的骨頭為她拭淚,然后慢慢摸上她的眉骨。 因為你對我,我也想對你好,只要我活著,沒人敢來索你的魂,奪你的命。 即便你陽壽已盡。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蘇題春慘淡一笑,晶瑩剔透的眼睛被水色淹沒,咬牙一字一頓道:如果我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定躲得遠遠地。 停留在臉上的手一下收了回去,耳旁扇過一股寒風,段西官就已距離七步之外。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 段西官低頭,銅色盆中倒映出他面目全非的臉,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樣子,果然 丑陋又毛骨悚然。 陰暗的醫(yī)館被澤沐打破,他推開門,見到消失多日的人突然回來了,眼底閃過一絲恨意,不過在看到段西官的尊容后,又換上竊喜和鄙笑。 他一直不知道段西官是何來歷,現(xiàn)在看到他本相后,竟不覺得害怕了,好歹知道他究竟是什么。 公子他恭敬地朝著黑袍頷首。 蘇題春見他波瀾不驚,心里徒生出惡寒,看來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不過是她傻傻分不清楚。 正思想著,門前路過一個走路磕磕絆絆的男人,蘇題春一下就認出是蔣晚槐。 大人? 蔣晚槐發(fā)絲凌亂,雙臂自然空垂身體兩側,身上華麗的衣緞滾著泥沙,整個人狼狽不堪。神色傻傻愣愣,被拉住后就在原地站著不動,雙目癡癡呆呆,瞳仁渙散,干看著蘇題春不說話。 蘇題春察覺不對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人也沒什么反應,好像沒看見似的。 你到底是蔣晚槐,還是晏華? 蔣晚槐仍是癡呆相,眼珠子連動都不動,呼吸還在,就是沒有人智。 醫(yī)館內的段西官不知何時走了,她只能看向抓藥的澤沐。 他七魄雖在,但三魂全部離體。 束手無策的蘇題春只能先把人送回縣衙,幾日不見,縣衙內冷清的很,院子里曠蕩如也,落葉飄落滿地,只有一個衙役在磨洋工打掃。 看到他們后,衙役甩了掃把,大喊道:蘇師爺和大人回來了。 劉茂時急忙出屋迎上來,一路小跑到她面前,題春你可終于回來了,你這是去哪了呀?去醫(yī)館也不見你人,那個澤沐脾氣也差的很,怎么問他都說不知道..可急死我了。 大人..大人這是怎么了? 蘇題春遲疑住,眼睛從頭到腳將劉主簿打量一番,確認人是真的不知情,而且根據(jù)以往的相處來看,應該不是鬼魅異類,逐漸打消了戒備心。 大人..受了驚嚇,需要好好靜養(yǎng)一段時間。 這樣?。縿⒚瘯r細細觀察,指著蔣晚槐不見血色的青面,哎呀嘖聲:臉都嚇青了,快快,先進屋。 送回蔣晚槐之后,蘇題春站在門前不知何處去,步伐沉重又緩慢,紅霞飄落在河面,波光粼粼。 安妥好縣太爺?shù)膭⒚瘯r追趕上來,扶腰氣喘道:蘇師爺,我送您回去吧。 她下意識拒絕:不用,我自己能.. 話說一半,蘇題春就察覺劉茂時若有隱瞞,遂立即改口問:劉主簿有事不妨直說。 哦,是這樣的..他窘然低頭,踟躕猶豫,心一橫道:也罷,我就不兜圈子了,我想請?zhí)K師爺說個媒。 你是說明玥姐? 劉茂時喜上眉梢:蘇師爺果然聰慧過人,都不用我多費唇舌了。 劉主簿與明玥姐之間的事情并非什么機密,從上次縣衙,到后來劉茂時總在客棧出沒,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 不過... 蘇題春闔眼垂眸,另有所思。 關于明玥姐,她從未有過揣測,當初她是聽從段西官的話才會去月牙客棧,兩者究竟是何關系,她不得而知。 蘇師爺?蘇師爺? 劉茂時叫了兩聲,蘇題春才回神,他不好意思地言說:我知道,蘇師爺也為難,但放眼城中明玥只與你密切,我實在是不好求別人,放心,不讓您難辦,就只探探她口風,若她愿意,我立即找媒婆上門,若她... 我明日就去,劉主簿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