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
生死簿
其余三人不明就里,聽到鑼鼓聲逐漸逼近,金镲聲聲震耳,凄冷的雪夜中遙遙飄來一行若有若無的人影,定睛一看,才看清是苘山。 他手執(zhí)板斧,兇神惡煞,身后跟著面色陰沉的鬼兵,跪拜著蘇題春:恭迎王妃回府。 此言一出,風云驟變,風雪呼呼,猶如漫天白沙,天地顛倒。 四人被瞇得睜不開眼,等耳畔風雪停止時,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不復剛才。 涼月隱隱發(fā)紅,清水波光粼粼,平板橋悠長,兩旁水岸芳草鮮美,成片的妖冶紅花株株無葉,這正是她之前來過的地方。 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蔣晚槐驚悸顫聲。 明玥環(huán)顧四周,看著周圍水銀似的河水,又轉(zhuǎn)頭看向雕梁畫棟的陰邸,心弦緊繃:枉死城分陰陽兩城,上為陽,下為陰,這里是鬼王的府邸。 什么?兩個男人齊聲驚呼,嚇得直哆嗦。 蘇題春一臉平靜,視線凝聚在高大巍峨的樓門上:我曾經(jīng)來過。 吱地一聲,府門打開,澤沐率領幾個帶著面具的人出來:鬼王大人有令,請王妃進府。 蘇題春看著他,險些沒認出來,因為澤沐的大半張臉都被厲火燒毀,連同脖子上的皮rou都扭曲模糊,若不是跟他熟識,壓根認不出。 段西官也被燒傷了,但如今已經(jīng)完好如初,可澤沐似乎不具備自我修復的能力。 王妃,大人在房中等你。他做了個請的姿勢,之后就把另外三人帶到其他方向。 冥府金裝玉砌,鬼氣清幽陰森,踏入冥府的第一步,蘇題春就感覺到冰冷徹骨,不是那種季節(jié)性寒冷,而是來自亡靈匯聚而成的怨氣。 府中亭臺水榭精美富麗,水中黑影低徊,有一瞬眼花,她仿佛看到池中有手在不斷抓伸,哀嚎聲興奮又凄慘。 晏華坐在房中左擁右抱,見到蘇題春才意猶未盡地打發(fā)幾個女人離開。 女人們絕色艷麗,從她身邊如同花影飄過,徒留一抹濃香。 愣著干什么,快進來。晏華熱情地牽過她的手。 蘇題春抽回:你讓我來這里干什么? 你是本王的妻子,自然該來這里。晏華信誓旦旦地說,抬手捋起她一縷青絲:等明日燒了寶冊,天界得知,我們就做對神仙眷侶。 她心中冷笑:我想知道,你跟西官誰厲害? 晏華面色一暗:為何這么問? 如果你厲害,就當我沒問,如果是他厲害,只怕你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晏華暫思片刻后,又仰天大笑:你的意思,是他會來救你? 他笑得猖狂譎厲,直接摧毀她不切實際的念想:你放心吧,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來這兒。 不可能,上次.. 上次是上次,這次即將月圓,萬鬼歸府,鬼帥陰判都在,他若敢來,本王就讓他嘗嘗煉獄的滋味。你還不知道吧,段西官最怕厲鬼,曾經(jīng)被鬼怪差點掏了心臟,他就是個懦夫、廢物。 話到最后,晏華神色已經(jīng)變得狠厲,像是要把誰生吞活剝了一般。 他拿過一杯酒:先喝了壓壓驚,我知道你也怕,不過有本王在,你就踏踏實實做你的王妃,絕不敢有人動你一根手指頭。 什么意思? 晏華把酒一飲而盡,拉著蘇題春往外走,月色雖淡,但似乎比剛才紅了一份。 越過廊橋,晏華步伐穩(wěn)健,指著池旁一株血紅珊瑚說道:還記得嗎?你曾經(jīng)說最喜歡這個。 蘇題春看著它: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等明日之后,你的神魄蘇醒,就都記起來了。晏華溫暖的目光朝她散發(fā)著別樣的柔情:屆時,你就明白我們的海誓山盟,我對你有多么癡心,這數(shù)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等你,等你輪回轉(zhuǎn)世,等你重新回到我身邊。 說著,他情難自已,動情地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龐。 蘇題春瞥向他伸過來的手,不露聲色地后退:青衡是誰? 晏華愣然,感傷的臉綻開欣喜:青衡就是你啊,那是你輪回之前的名字,你第一次枉死城的時候,穿著淺黃色衣裙,對我說,你是來找我。 第一次? 嗯,你身份尊貴,為找了我,竟愿意來這種污濁之地,我們情深似海,三界都為之動容,天神們特許你嫁我為妻。 蘇題春疑惑不理,徘徊的鬼影在庭院中肆意游梭。 我想自己靜一靜。 大局已定,晏華自然不會吝嗇這點時間,點頭:好,那你好好休息。 晏華走后,蘇題春望著珊瑚愣神,她不認識它,但它似乎認識她,迎風一過,珊瑚搖晃,似乎在朝她問好。 皓月被層層淺紅覆蓋,像是赤色朱墨一層層涂抹。 蘇題春正若有所思地散步,就看到明玥正與澤沐糾纏著說什么。 請大人幫我這個忙,就是魂飛魄散,我也無怨無悔。 聞聲,蘇題春心里忌驚,活著害怕陽壽盡,時候畏懼魂魄散,苦海無涯,何處是岸。 澤沐似不愿答應,殘毀的面容透著不容有商的冷漠。 我以鬼王妃的身份命令你,幫她判。 澤沐對她的命令,猶疑一下,便撩袍坐在河邊石頭上:你可知道,只要段西官不放過你,即便我下了判決,你也無法投胎。 明玥點頭:請陰判判罰。 澤沐斜睨向蘇題春,后者動身,坐在他對面的石涼上,雙腳垂在陰森森的河面上。 你的臉,不能像西官那樣轉(zhuǎn)好。她問。 澤沐從鼻腔中發(fā)出一抹嘲諷的笑:我雖然是陰判,但隸屬冥差,三界之內(nèi),也算是神職,跟段西官那種十惡不赦的人并不相同。 你上次抓我,是聽命于晏華,要把我?guī)н@里來? 澤沐悶聲不答,默認了。 時間不早了,你判吧。她不再追問。 澤沐望向滿目殷切的明玥,問道:我問什么,你答什么,不得有任何隱瞞。 好 姓甚名誰? 明玥臉上露出恍如隔世的表情,沉思良久,才口齒陌生地咬出:梁綰綰,戊戌年生人,汴州人士。 澤沐掌中幻影聚形,一本厚厚的生死簿托在掌中,只聽他念念有詞,書頁嘩嘩翻滾,最后在快翻完的時候停下,白紙黑字正寫著梁綰綰。 生前事? 明玥緩了一口氣,闔眼后又睜開:我五歲被賣到汴州的青樓,現(xiàn)在做小姐們的丫鬟,后來又學習琴棋書畫,十四歲就開始接客了。在我二十歲那年,已經(jīng)積攢了不少恩客,雖說不是花魁,但也是胭脂樓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紅人。 綰綰,安公子來了,還不快來伺候。老鴇熱情洋溢地高喊一聲。 來了我在依著樓檻興奮地應了一聲。 安蔚然是安知府的小兒子,整個汴州城誰見了都得給個面子,是個不學無術的主兒,平日里游手好閑,考了好幾年功名,連個進士都沒撈著,整日尋花問柳,無所事事。 外人都說安蔚然是坨爛泥,可憐安知府一生清正廉潔,偏偏攤上這么個不爭氣的兒子。 但只有我心里明白,安蔚然并非他們說的那樣不堪,我們相識已久,每次云雨之歡,他明知我早不是個黃花大閨女,仍是輕輕柔柔,總是怕弄疼我似的。 今日,怎么有空過來?不用在家溫書? 科舉眼看就要到了,換做往年,他早被知府大人困在家中出不來了。 他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說:我爹的同僚來了,喝醉了酒,一時半會醒不來,我實在想你的緊,就偷溜過來了。 我看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模樣,心里別提多受用,但口是心非是女人改不了的毛病,輕搡他兩下:你又哄我。 若是在以前,他肯定是當真了,百口莫辯的滿頭大汗,但現(xiàn)在認識四年有余,床上了不下百回,他也摸清了我的脾氣,攥緊我的手,捂在心口。 你摸我心跳的多快。 我摸著他砰砰亂跳的心臟,甜蜜地抿嘴笑,伸手解開他衣衫:這話跟家里的夫人說過好多回了吧? 安蔚然是在相識的第二年春娶得親,女家是書香世家,那時候我還在當花魁,風頭一時無兩,他幾乎日日都來,為了我已經(jīng)退了好幾門親事。 當時滿城鬧得沸沸揚揚,說安蔚然留戀煙花女子,品行不端,知府都被氣病了,最后實在沒辦法,我含淚勸他,讓他回家成親。 況且...就算安蔚然不娶親,我一個青樓女妓也不可能嫁得了他。 另一個私心就是,我那時還并不信安蔚然對我有什么真心,不過就是逢場作戲,哪里來的真情分。 成親之后,安蔚然來的次數(shù)少了,每次來都帶著股歉意,好似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慢慢的,我才覺出他的心來,午夜夢回時,才有一剎那的后悔。 可轉(zhuǎn)念又一想,后悔也無用,難道知府能讓我進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