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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溺

    

沉溺



    葉紫凝的高考與生日一起如約而至,直到后來的某一天,她仍舊記得那日萬里無云的天空,微微炙烤大地的太陽,還有和父母一起在校外等候她出考場的葉以琛以及考完最后一場后的那杯帶著涼意的奶茶。巧克力冰激凌加波波五分糖去冰,他一直都記得。

    有時候葉紫凝也會想,考前的那場談話對他而言究竟公不公平,他妥協(xié),他認輸,他認認真真將這一顆心捧出奉上,即使他知道這么做最后的結局也許于他是重擊,將那份感情挖開便無異給了她傷害他的機會,可他還是這么做了,好似只要她想要,他便可以將所有他擁有的剖出給她。

    生日聚會的那個晚上,一家人伴著夜色從郊區(qū)駛回城內(nèi)。葉銘在駕駛座上專心開車,秦媛在副駕駛上小憩,周圍一片靜謐,只有車窗半開啟吹進來的風和揚起的長發(fā)在夜色里交織,奏成了嗚咽的音符,將她的視線模糊。

    她微微側頭看向身邊的葉以琛,他的面容被隱在nongnong夜色之中,顯得并不分明,只是在不時打入車內(nèi)的路燈下,那面容便忽地亮了起來,轉(zhuǎn)而瞬間被黑夜取代,明明是短暫的明暗交替,卻讓她覺得離自己分外遙遠。他似乎是在處理科研所的事情,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ipad上敲敲打打,細細看去,他神色淡然,讓她忽地想起了一種冰山上的植物,那是孤傲的象征,是雪蓮,也是神圣,莊重,不可侵犯。

    她意識到,那晚她無法抬腳去查看究竟的原因,不僅僅來自于一時的無措,還有她對于這種之前從未出現(xiàn)在認知境況中卻無意間發(fā)覺的沖擊。

    她無法將如此清雋的哥哥和動情這兩個字聯(lián)系起來,似乎兩者搭成一個細細的橋梁,對他而言便是一種侮辱。

    忽然回想起高二某個課間和莫曉娜閑聊時,莫曉娜不經(jīng)意提起葉以琛,她說:你哥真的像神仙。別看我話糙,可理不糙,他那一屆,再往后排一排甚至到我們這一屆,都有一群女生暗戳戳的肖想他,更有甚者,她四顧環(huán)繞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后,朝葉紫凝壞笑一聲,趴在她耳邊小聲道:想知道你哥在床上動情被欲望支配的樣子。

    眼見她變了臉色,莫曉娜趕緊擺手:我沒有我沒有你放心,我怎么可能肖想自己閨蜜的哥哥呢對吧,不過啊,她想了想:其實有這個想法挺正常的,為什么?她記得在她反問后,莫曉娜說了一句話:據(jù)說你哥那一屆的人從沒見過他失態(tài)的模樣,無論遇到什么都一直冷冷清清的,待人疏離得體,笑不達眼底,加上你哥長著這一副好皮囊成績還是全校第一,這么多肖想者也不足為奇了。

    那時候的她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以至于當未來的某一天她真的近距離接觸到他那種不為人知的模樣,反而開始束手無策。她想,如果那晚她推開了那扇門,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暗下的眸子被葉以琛捕捉到,他放下平板,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溫柔:是不是累了,沒有,在想事情,她搖搖頭,直視著葉以琛,那張清雋的臉讓她忽然覺得那群女生的想法好像沒什么問題,因為她有一瞬間,也想看看他動情的模樣,哪怕這是罪惡之源。

    在處理科研所的事情嗎?她轉(zhuǎn)移了話題,對,有一項實驗不達標,我在計算中間值,明天回去還要重新做實驗,iPad亮起,是一條微信,他瞥了一眼后直接按滅,沒有回復。

    一個實驗需要重復做幾次呀?她有些好奇,他想了想,斟酌著回答:順利的話也得需要幾十次,像今天處理的這種,幾百次應該也有了。

    反反復復做同一件事不覺得無趣嗎?她望著他,遲疑著問出這句話,無趣是一定有的,枯燥也會有,但是凝凝,人這一生都要為自己的決定承擔相應的后果,哪怕后悔,也要學著接受,因為這是你深思熟慮后的想法,它值得你這么做,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出這句話,好像在透過她的那雙眸告訴她,他從未后悔過自己做出的任何決定。

    其中包括喜歡她。

    他其實從未放棄過。

    慌張避開他的眼睛,葉紫凝忽然覺得周圍的聲音歸于沉寂,夏夜的蟬鳴,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路上汽車斷斷續(xù)續(xù)的鳴笛聲,恍若一切都慢了下來,只有心跳的咚咚聲在耳邊打轉(zhuǎn)。

    她想,她可能也快要繳械投降了。

    由于實驗緊迫性,第二天葉以琛早飯沒吃便離開了,臨走前拜托父母轉(zhuǎn)告meimei生日禮物會及時補上,這次時間太緊張,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完完整整的驚喜,十八歲的生日他不想含糊,于是打算讓葉紫凝仔細想想希望得到什么禮物,他會盡全力滿足。母親對她這么說的時候,她咬了咬唇,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便一頭扎進廚房找吃的。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比起讓母親轉(zhuǎn)告,她更希望是由他親自說出這些話,哪怕是隔著冰冷的屏幕,從微信上傳達。

    叼著mama早起買好的油條,煮了一杯牛奶,她又縮回了房間,打開空調(diào)的一瞬間,涼氣再次撲面而來。她盯著空調(diào)看了好久,側頭聽到小區(qū)樓下略顯聒噪的知了聲,才恍然有了夏天的感覺。微信在一瞬間亮起,她幾口吞下油條,擦了擦手,是莫曉娜,問她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她想了想,回了三個字:去哪兒?我小舅舅新開了一家酒吧,邀請我過去試試酒,我就想著你這不是已經(jīng)成年了嘛,想拉著你一起去,莫曉娜回得很快,快到讓她有種錯覺,她一直在等著自己,而自己就像一個即將誤入圈套的羔羊,乖乖任人宰殺。

    我沒去過酒吧......慫,特別理直氣壯的一句話讓莫曉娜恨不得隔著屏幕直戳她腦門兒:放心,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酒吧,是清吧,環(huán)境很好,我覺得你不去可惜了,末了補上一句:別擔心,今天我小舅舅在,沒人能欺負你。你小舅舅跟我又沒什么關系,他在不在與我會不會被欺負好像沒什么直接聯(lián)系吧,她抿了一口牛奶,想象著對面那人氣得張牙舞爪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順手發(fā)出一句:我去,在哪兒。不一會兒莫曉娜傳給她一個定位,下面緊跟著一句話:我就在這里,你坐地鐵4號線直達,出站跟我說,我去接你,好,她回復以后反手將手機扣上,開始搭配衣服。

    換換心情也好,她想,她不能一直沉浸在有葉以琛氣息的世界里。

    跟父母講這件事時,葉紫凝備好的滿腹勸說草稿都沒派上用場,他們只是點點頭囑咐她注意安全別太晚回家,最后還問了一句錢夠不夠,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成功放行。

    葉紫凝乘地鐵到達的時候,莫曉娜已經(jīng)在出站口等著了,見她打扮與平時不同,白色的連衣裙搭配高跟涼鞋,一頭長發(fā)終于散了下來,松了口氣,一邊挽上她的胳膊一邊惡狠狠的道:我跟你發(fā)完消息以后才想起來忘了叮囑你穿得好看點,本來打算如果見你你還是那一身白T牛仔短褲,我就把你綁到商場去選一身裙子再出來。

    那我該感謝你不綁之恩了,葉紫凝笑了起來,來這種地方就要穿得好看點嘛,不然怎么勾搭小哥哥,莫曉娜沖她眨眨眼:哎,我小舅舅人不錯很還帥,要不要考慮一下?亂點什么鴛鴦譜,葉紫凝狠狠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家小舅舅知道你這些小心思嗎,別,千萬別把我賣了,好凝凝好凝凝,莫曉娜搖著她的胳膊哀求,被她再次戳了戳額頭: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真告狀了。

    告狀自然是不會的,葉紫凝心中清明,能被莫曉娜這么談起的人,一定是格外寵愛她的人,她湊上去反倒有些不自量力了。

    于是這么打打鬧鬧,終于來到了目的地,葉紫凝抬頭掃了一眼,吧名格外直接,一個字:簡。

    名字挺好聽,她聳了聳肩,跟著莫曉娜進了屋,屋里設施很全,許是還未完全開業(yè),店里只有零散幾位誤入的食客,燈光昏暗下,顯得環(huán)境越發(fā)慵懶了起來。她剛進門便聞到了濃郁的酒香,其中夾雜著酒精味卻不刺鼻,被若有若無的果香中和后,像極了秦媛送給她做生日禮物的那瓶香水,很淺很淡,但又很難讓人忽略。

    好好聞,這是什么酒?葉紫凝有些好奇,是我自己調(diào)制的,還沒有開始上臺,一道男性聲音自背后響起,還未轉(zhuǎn)身便見身邊的莫曉娜有了動作:小舅舅!身后那人被莫曉娜撲上也不惱,笑著將她攬進懷里,抬頭看向葉紫凝: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齊蕭,是娜娜的舅舅,你就是娜娜說的她的那位閨蜜吧?您好,我叫葉紫凝,是曉娜的同班同學,葉紫凝忙給予回應,卻被他的笑惹得越發(fā)不好意思。

    沒關系,別拘束,這里是清吧很安全,我也有裝安保系統(tǒng),有人打架鬧事會第一時間發(fā)消息給我的,齊蕭一邊說著一邊朝吧臺走,后面跟著莫曉娜與葉紫凝,所以,你今天讓我們來,就是嘗試一下你的新款雞尾酒的?莫曉娜看著齊蕭手里的量杯,好奇的問道。對,這款新品馬上要出臺,但是我不確定味道怎么樣,因為打算推出去以后受眾是女性,所以就拜托你們幫忙了,齊蕭解釋著,手里的動作卻不停,沒過一會便制作好了兩杯。

    給,試試看怎么樣,他將杯子推到兩人面前,葉紫凝端起杯子,是很小巧的馬天尼,杯壁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熟悉的觸感讓她想起了昨天葉以琛送她的那杯冰奶茶。酒的顏色很好看,經(jīng)過燈光的折射微微發(fā)著透明的淡紫色,她端到鼻尖嗅了嗅,是剛剛她聞到的那股熟悉的果香味,好奇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冰塊與酒精混合帶來的刺激感使她的口腔連帶著頭皮都微微作麻,只是這種感覺并不持久,隨后漾起的果香將其取而代之,咽下去,嗓子有些辛辣,但也是在她能接受的程度范圍之內(nèi)的。

    很好喝,她真心實意的稱贊,笑得眉眼彎彎,那我就放心了,得到肯定,齊蕭點點頭,轉(zhuǎn)而看向莫曉娜:娜娜呢?感覺如何?話音未落便見莫曉娜正偷偷摸摸的將爪子移到旁邊的原料上,被發(fā)現(xiàn)后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沖齊蕭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嘛小舅舅,因為真的太好喝了......好喝也要適量飲酒,雞尾酒的基酒一般都是偏烈性的Gin,Vodka或是Whisky,女孩子可不要貪杯哦,齊蕭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葉紫凝握著酒杯靜靜坐在旁邊看著兩人的互動,微微失神。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今天的莫曉娜像極了她看著葉以琛的時候,那種難以言明的愛慕,無法言說的情感,或許自己察覺不到,可身為旁觀者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呢,葉紫凝垂眸盯著手中的酒杯,一口接一口的抿著酒杯中的酒,恍惚之間似乎被人拍了一下,驟然回神,她猛地抬頭,原本那兩個說話的人此時正看著自己。抱歉,之前沒喝過酒,有一點點暈,葉紫凝抱歉的笑了笑。紫凝,你確定沒事吧?莫曉娜擔憂的看著她,沒事,真的,葉紫凝點著頭,可眼神似乎并沒有那么清明。

    齊蕭低頭看向她的杯子,不知什么時候一杯酒已經(jīng)下肚,他嘆了口氣,提議道:樓上有客房,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把女孩子灌醉可不是我的本意,好,給您添麻煩了,自知撐不了,葉紫凝直接放棄,在莫曉娜的陪伴下前腳剛要上樓就被齊蕭叫住了:等一下,小舅舅?莫曉娜疑惑的轉(zhuǎn)過頭,卻見他跟了上來,朝葉紫凝伸出手:為了安全起見,把你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一下吧,以防你到時間沒有醒你家里人該著急了,葉紫凝咬了咬唇,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葉以琛的電話給了他,這時候,她下意識想到的還是他,一如之前遇到任何一個麻煩時。

    他永遠都是她的緊急聯(lián)系人。

    好,樓梯有些窄,小心一些,樓下有顧客我可能顧不了你們,有事來一樓找我就好,叮囑過后齊蕭轉(zhuǎn)身回了吧臺。

    葉紫凝在莫曉娜的碎碎念里找到房間的位置,一頭栽到床上,被酒精麻痹的大腦徹底陷入了昏睡。她又做了那個夢,只不過這次的夢冗長繁雜,眼前似有層層薄霧,讓她逃不出,掙不脫,雙腿像是灌滿了鉛一般難以拖動,她聽見自己喊著他的名字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葉以琛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呢喃著,掙扎著,突然感覺身體被騰空抱起,獨屬于葉以琛身上的那股干凈的皂香氣鋪滿鼻腔。是夢吧,她想,那就讓她沉溺下去吧,在這個不為人知的夢境里,多感受他的溫暖他的氣息,將自己的貪婪,自私,欲望,復雜,在這個沒有道德沒有倫理的世界里,毫無保留的統(tǒng)統(tǒng)展現(xiàn)出來。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已是黃昏半落,她艱難的睜開眼睛,醉酒的后遺癥讓她的頭昏昏沉沉,想要記起些什么可最終回應她的只有刺痛。她抬頭看著天花板,不是在簡,那是在哪里?她猛地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周圍的布局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分明,可熟悉的氣息卻在告訴她,她目前處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腳步聲自樓梯響起,葉以琛端著托盤上來,見葉紫凝醒了,不禁松了口氣,將牛奶遞給她:什么時候這么大膽了,敢在酒吧喝酒了,對不起哥.....給你添麻煩了.....葉紫凝垂著頭,像一個乖乖受訓的小孩子。

    我沒有責怪你,葉以琛將托盤放好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耐心解釋著:無論什么時候,我都不會責怪你,我只是擔心,怕你受到傷害,清吧也是酒吧的一種,多多少少會有點危險性,這次還好,莫曉娜的舅舅聽莫曉娜說你醉酒后夢魘便急忙打給了我,萬一下次呢?下下次呢?你一個人怎么辦?葉紫凝不吭聲,只是小口小口的吞著牛奶。

    葉以琛見狀,沉默了一會道:我已經(jīng)跟爸媽打過電話報備過了,你先暫時在這里住一晚,明天我開車送你回去,這是我研究所的房子,只有這一間臥室,你好好休息,我今晚睡沙發(fā)。站起身要離開的一瞬間,葉紫凝扯住了他:哥......

    就這樣吧,她想,所謂的倫理道德,所謂的世俗枷鎖,她不想在意了,也不想自我拉扯了,那個夢與眼前的情景漸漸重合,她顫抖著唇,赤腳下床站起身,在葉以琛錯愕的目光中踮起腳,吻上了他。

    或許腦袋還是不清醒的吧,她在心里默念著,那就讓她保持著這種不清醒的狀態(tài)吧。

    少女的唇湊上的一瞬間,奶香的味道席卷了口腔。其實葉以琛很討厭喝牛奶,小時候的他極其瘦弱,比同齡人小上了一圈,秦媛和葉銘一時心急,逼著葉以琛從幼兒園開始喝牛奶,直到初中他的個子終于開始猛地向上竄,夫妻兩人才作罷,他也從此對牛奶避而遠之。而現(xiàn)在,他早已長成了一米八八的成年人,在各種令人麻木的化學試劑中行走,卻隱約回想起從前被逼著喝下的牛奶的味道。

    那是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暖的味道。

    忽然有點......想念它的味道了,葉以琛閉上眼,一只手攬腰將她提到自己的拖鞋上踩著防止她赤腳著涼,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腦勺,微微低頭加深了這個吻。這次的吻不似上次那樣溫柔纏綿,它像極了狂風暴雨,拋去了隱忍的外衣,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欲望。他的舌撬開她的齒間,鉆進她的口腔,貪婪的汲取著她口中帶著奶香余味的津液,快而猛,讓葉紫凝險些招架不住,瀕臨窒息時才被葉以琛放過。她聽見他沙啞著嗓子,像那晚她聽到的,喚著她名字的聲音一般,帶著情欲,輕啄她的唇瓣:凝凝,接吻記得換氣。

    她抬起頭看向他的眸子,里面暗得似化不開的墨,恍惚間她回想起莫曉娜之前提到的關于哥哥的傳聞,她終于如愿看到了她希望看到的,關于他,關于欲望,關于性。望著那雙似要將她深深吸入的眸,她忽然極其清醒的明白,她也許這輩子都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