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歸4
燕南歸4
一連十日,燕仁燁都沒再去飛云宮。 也沒召人侍寢,在宣政殿一坐就是深夜,第二日依舊,后宮僅有的四位嬪妃便都坐不住了,其中最為著急的當屬瀅嬪,也就是那位南蠻的的和親公主。 皇上瀅嬪求見。 不見。 可瀅嬪已經(jīng)來了少說也有七次了。 朕讓你說這個了? 燕仁燁微微皺眉,神色不耐,轉(zhuǎn)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七次?哼,看來還是太閑了。傳朕旨意,罰她去飛云宮修花理草。 趙公公聞言一把跪下,皇上息怒,奴婢罪該萬死可這樣罰不妥啊! 朕覺得妥,便妥。毫無反駁的余地。 太監(jiān)只得領(lǐng)命而去,而他放下一本奏折,看著殿內(nèi)地攤微微出神。 他就不信燕禾勻這樣還不來找他了。 竹泉,這幾日長公主那邊可有什么動向? 回陛下的話,長公主這幾日都是一早便出門,直至深夜才回來。還去過一趟平沙王府,只是后來跟著的眼線被發(fā)現(xiàn)了,便都被暗衛(wèi)殺了。 燕仁燁臉色又沉了幾分,一群吃白飯的。 竹泉在一邊不敢吱聲,又聽他說,罷了,不必再盯她了,給朕把陸浮光盯住了。 另外,西沙那邊邊境事況迭起,派人注意著,朕要尋一個掣肘陸家的籌碼。 尋一個,再斷她一臂的機會。 或許等她不再是權(quán)傾朝野的長公主,他不再是處處受她牽制的皇帝,過去他們之間的問題,才會有答案。 說到底,都是因權(quán)力而起。 為了權(quán)力,她輕易地出賣自己,她的愛,又怎么讓人信,如今又為此接近祁玉,更加讓他像個笑話。 罷了,來日方長。 燕仁燁揉了揉太陽xue,翻開一本奏折繼續(xù)看,可這下不知看見了什么,捏著折本的手快把它折變形。 啪一聲,那本奏折被人猛地往地板上砸,而他面上帶著怒意。 來人!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立即把戶部尚書郎給朕叫上來! 竹泉便立刻吩咐了兩個跑得快的小太監(jiān)去辦,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給發(fā)怒的帝王順火。 不過半個時辰,戶部的陳尚書便被帶了上來,顫顫巍巍地跪在殿內(nèi),頭都不敢抬。 怎么?怕了?那你寫這本奏折的時候怎么就不見怕過? 銀兩是十日前支走的,奏折是今日呈的。 燕仁燁神色冷得像冰,一字一句都咬得用力,好一出先斬后奏!你究竟是朕的臣子,還是長公主的手下! 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可長公主是拿著刀架在臣腦袋邊,逼臣如此的??!臣對陛下絕無異心!請皇上明察??! 這是長公主讓臣等到今日再呈給陛下的信,請過目。 陳尚書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雙手呈著,頭仍是不敢抬的。 竹泉接過信,呈給燕仁燁,后者剜了陳尚書一眼,才讀起信來。 整個宣政殿大氣都不敢出,氣壓低沉得隨時會爆發(fā),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便看完了手中的信。 長公主以修建公主府的名頭,支走了多少銀兩? 回陛下,三十萬。 當初先帝駕崩前曾許諾燕禾勻五十萬建府,在戶部留了圣旨,她卻只支走三十萬,燕仁燁怒氣消了大半,心里還是有些異樣。 陳尚書,你記著,此次之失可以歸于長公主,若是再有下次,你自知下場如何。 下去。 天色已晚,陳尚書戰(zhàn)戰(zhàn)兢兢退下之后,他站起身走出了宣政殿。 去飛云宮。 殊不知此時的燕禾勻已經(jīng)同祁玉坐上了去西北的馬車。 他們緊趕慢趕走了六日,西北主要遭災有五城,就算是距離最近的渠城,也還需一些時日。 一行人來到了路上一個小城,打算在城中客棧歇一晚。 這路上實在舟車勞頓,燕禾勻便吩咐小廝等會把晚膳送上去,自己先行回房休息,又讓人備好熱水,打算用沐浴洗掉一身灰塵。 雖是小城,客棧倒還是不錯的。房中浴桶用一個屏風隔開,霧氣氤氳,她坐進去,周身溫暖得讓人不由自主瞇上眼。 若是沒算錯的話,最遲今日那本奏折也該讓燕仁燁看過了。 以他的性子,必會龍顏大怒,所以她寫了一封信,特意說明是因為她想躲清凈才逼陳尚書這樣干的。 上回之事他心里有愧,不然也不會一連多日沒找她,她也不會這么順利地出京。 燕仁燁那夜說的話,總讓她隱隱感覺,有什么已經(jīng)變了。 是?;蚴堑湥凑悴贿^。 正當燕禾勻微微出神之際,房門被推開了, 她瞬間清醒,搜尋自己隨身帶的匕首。 殿下,晚膳已備好了。是祁玉的聲音,似乎走了進來。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放下匕首。 只是眼下的場景,有些難說,因為她還赤著身子泡在浴桶里呢。 不愧是他,創(chuàng)姑娘家的門都如此直率,也難怪當年做的出迷路闖進她帳子的事。 祁玉。 我在沐浴。 屏風外的腳步聲驟然就停了,接著是放下碗盤的聲音,碰在一起,聽著有些毛手毛腳。 燕禾勻不用猜就知道祁玉此時肯定又臉紅了,話都不敢答,放下東西就想溜。 祁玉。 冒犯了,殿下,我馬上出去。 不是,她從浴桶中站起身,帶起一片水花聲,幫我把衣裳遞過來。 還是殿下自己來吧,我這就走。 衣裳在屏風外面,若是我出來時也有人像你這般直率闖進來,我可怎么辦? 殿下的門口有人把守,只是他們見我進來便沒攔,不會放別人進來。 祁玉,燕禾勻不再同他爭論,走出浴桶,你遞不遞? 靜默片刻,她聽見他似是妥協(xié)一般嘆了口氣,說道,遞。 說罷,便聽見他踱步的聲音,細長的手指拿著她紅色繡鳳凰的肚兜遞在屏風邊。 她接過,猜想另一邊他的耳根該紅成豬肝色了,我還以為你會義正言辭地拒絕我,然后出去替我把門。 不敢拒絕長公主,就算長公主強人所難祁玉也無處可告。 他聲音悶悶的,越說越小聲,像碎碎念似的,倒讓燕禾勻聽出了被欺負的樣。 你埋怨我呢? 沒有,是殿下聽岔了。 也罷,不逗他了,她三兩下套好衣袍,從屏風內(nèi)走出來,同站在另一邊的祁玉視線撞了個滿懷。 果不其然,他耳根紅得滴血,面上也泛著紅意,既然殿下出來了,便快些用膳休息吧我先回房了。說罷就要轉(zhuǎn)身離去,卻被燕禾勻拽住了。 別急,你同我說下話。 他頓了頓,終還是同她在桌邊落座,殿下先用膳吧。 祁玉倒了一杯茶不緊不慢地抿著,眼神不知落在何處。 祁玉,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回京,你想要做什么?她吃了一會兒,放下筷子道。 也許還是堅守使命,留在南郡,一生與硝煙戰(zhàn)火為伴吧。他放下茶杯,耳根的紅意已經(jīng)消了大半。 還真是男兒志在四方吶。她喃喃道。 那只是使命罷了,說來可笑,若是沒有它,我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 父親當年一戰(zhàn)成名威震四方,可我并不比他當年,我像母親,本是二弟更像他一些,不論是體格還是決斷,卻因年歲不大無法領(lǐng)軍。如今我回京,軍中大任落在他身上,反而更妥當。 燕禾勻怔了怔,沒想到這次冊封祁玉,反而留了一個更大的隱患在南郡,傳聞祁二公子是個浪蕩不羈的紈绔,想來也更不好掌控。 也罷,至少祁玉還是一個掣肘的籌碼。 多說無益,倒是你,可想過要做什么?祁玉看向她,云淡風輕的樣子。 你這人,先前我問你若我不是長公主該如何,你還讓我不要亂說話?,F(xiàn)在又問起我了。她回過神,沖他撇撇嘴。 就當一個笑談罷了,至少現(xiàn)在,你我都還是如此。 我啊?同你一樣,從未想過若非要說一個,也許會找個好夫家,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過一生吧。 嗯。祁玉應聲,目光又落在桌上沒動多少的吃食上,上回你來我府上也沒吃多少,這次也剩這么多,可是不合胃口? 不是,燕禾勻搖搖頭,你府上的廚子不比御膳房差多少,只是我一貫吃不了太多。 多吃一點,總是好的。 說起來,上次你送來的那盤荷葉糕不錯,可比宮里的好了不少。 祁玉聞言眸子里微微泛光,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道,那是我做的。 嗯?她有些驚訝,你一介武夫,竟懂得這些? 我幼時常常跟在母親身邊,她是個嗜甜之人,鐘愛研究做各種糕點,尤其是荷葉糕,我便跟著學了。 那看來以后,我要常來府上叨擾了。 隨時恭候。 畢竟秋將盡,日猶長。 * 一行人帶著糧,終于抵達第一個城,燕禾勻面紗掩著面,同祁玉從馬車上下來。 城中道上車馬寥寥,入目盡是蕭瑟。黃沙漫天,風吹過,面上甚至有顆粒感,街上的人不多,但大多是老人,或抱著同樣瘦骨嶙嶙的孩子,或藏在破舊的衣服里,雙眼無神。 餓死的都是窮人,富人早跑光了。 縣令帶著幾個人過來向他們行禮,眉眼間烏青,面上化不開愁色。 大人們可算是來了唉,再不來,怕是不知能撐多久 我們這的情況稍好于另外幾城,但也好不了多少。 祁玉聽著他描述情況,越說一分神色便越凝重一分。 燕禾勻沒再聽他們說話,這里的情況同上書時相差不大,她走回馬車,探身在拿著什么。 正在同縣令談話的祁玉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她那邊。 只見她懷里抱著一團布包的東西,緩緩向屋檐下幾個老人孩子走去,從中取出一個蒸餅遞給他們。 一個又一個的,旁邊的人見狀也圍了過去,她耐心地給他們發(fā)著,不一會兒手里拿著的就成了空布,所幸人不多,剛好夠了。 那些人嘴里念叨著含糊不清的話語,枯瘦如柴的手顫抖著,更有甚者上前跪下要磕頭,都被她一一扶起了。 那便按您說的辦,祁玉收回目光,我們就不在這過多停留,后面這些糧食是陛下加急撥過來的,一定要發(fā)到每個人手里。 燕禾勻走回他身邊,戴著面紗看不清表情,風沙太大,她瞇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他自然而然拿過她手里的布。 沒什么,是風沙太大了。她答道,我們何時去另外幾城? 后日。 這兩日,他們要親自放糧,賺足人心才行。 不出半日,全城都知道了皇帝加急送糧食來的消息,他們在城中好幾個地方設(shè)了粥攤,親自給難民分發(fā)。 謝謝大人。 謝謝,謝謝。 不必客氣。 祁玉掌著勺,給每一個碗里都盛得滿滿的,嘴上還不忘回不用謝。 燕禾勻站在他身邊,仍舊面紗掩面,給排著隊的百姓盛粥,不像他每一句都要回復,沉默著做事。 她此次是隱藏身份來的,若是讓人知道十惡不赦的長公主突然親自來西北放糧,大概還會懷疑粥里有毒吧。 偶爾身邊的護衛(wèi)也會打著調(diào)笑的名頭,八卦他們什么關(guān)系,都被祁玉一面擔心他們的項上人頭,一面以是皇帝派來巡視的打發(fā)了。 讓李侍衛(wèi)來吧,你歇一歇。 祁玉偏過頭在燕禾勻耳邊道,她也不扭捏,十分干脆地就把勺子遞給了一旁的侍衛(wèi),甩甩手,走到一邊去了。 他看她一眼,又回頭繼續(xù)忙了。 她坐在不遠處屋檐下的臺階上,觀望著長龍般的隊伍,微微出神。 忽然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音,長隊略靠后的地方的人圍成了一個小圈,燕禾勻挑挑眉,起身走了過去。 別插隊!一邊去! 我一直排著的,明明是你插我的隊! 呦呵,小東西,還敢血口噴人?沒人教過你規(guī)矩? 這個長的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說完,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瞪著眼睛看著一身臟兮兮面如菜蔬的少年,擼起袖子來, 那我便教教你什么是規(guī)矩! 說罷就揪住他的衣襟把人拎起來,又狠狠一下扔地上,嚇得旁邊的人都后退幾步,都置身事外地看著這一幕。 光天化日的,欺負一個小孩子,得虧你吃這么大個,原來是為了恃強凌弱。 燕禾勻露出的眉眼間透著傲慢,衣著打扮都與周身一眾人格格不入,與生俱來的氣場讓旁人不由自主讓了道。她扶起坐在地上的小少年,瞪著男人。 男人戲謔地看著她,陰陽怪氣道,他亂插隊,我打他天經(jīng)地義,管你什么事? 明明是你插我的隊!少年向他吐出一口唾沫,男人作勢就要再來抓他。 慢著。 她攔在少年身前,既然還想著鬧事,干脆都出來重新排。 憑什么?你誰啊你?男人冷呵一聲,大白天的還戴個面紗,裝什么神秘啊。正說著手就朝她面上伸了過去。 燕禾勻不躲,目光在他身后停留了一陣,下一秒刀出鞘的聲音就在響起,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 一把雪亮的刀泛著寒光,正架在他脖子上。 她也是你能碰的? 她頭一次見祁玉冷了臉,眼底都帶著凌厲。 下去。 是,是,謝大人。 他收了刀,男人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轉(zhuǎn)而飛快地跑了。 繼續(xù)排吧。燕禾勻轉(zhuǎn)身對小少年說道,少年向他們說了好幾聲謝謝,才回到隊里。 祁玉。她又換上一副笑顏,走到他身邊去,多虧你來的及時。 若是我沒來,你怎么辦? 他面上緩和了些,卻仍像置氣一樣,眉頭微皺著,不看她。 你這不是來了嘛。再說,我也會些三腳貓功夫,對付他一個還是綽綽有余的。 你本就是瞞著身份來的這邊,若是被人認出來了可怎么辦? 這里離京城這么遠,不會有人認識我的。 祁玉嘆了口氣,妥協(xié)了,伸手理了理燕禾勻的面紗,這里不比皇宮,萬事小心著些好。 知道了。 兩人便在街道上不緊不慢地走著,放糧的原因,這城中熱鬧了不少,四處都是人。 其他幾城的糧食應該已經(jīng)送到了吧?燕禾勻問道。 按時日算,應該到了。 這幾批糧食花的銀兩加上一路上的盤纏確實不是個小數(shù)目,規(guī)模都遠大于朝廷撥的賑災糧,想必也是夠了的,只是不知那三十萬還剩多少。 祁玉突然停住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禾勻,你說這次是皇上御旨給西北五城加急送糧,可為何卻走你的私賬? 燕禾勻身子一僵,眼睛下意識看向別處,那自然是皇上托我去辦的,我先墊付罷了。 朝廷上下文武百官之多,為何托你去辦? 而且他據(jù)所了解到的,皇上和長公主分明是兩個陣營,怎可能讓她來。 她靜默幾秒,又極其輕快地說道,是我主動要求的,整日待在皇宮太過無聊了,便想和你一起來啊。 所以我才特意找你來護送了。 說罷便十分自然地挽過祁玉的手,身子貼上去,怎么突然問這個,多不好意思的。 果不其然,他不自然地動了動那只被她抱在懷里的手臂,頭微微偏了下,似輕嘆道, 禾勻男女有別。 知道了,她話是這樣說著,手還是挽著他的,走吧,我餓了,去吃點東西。 好。 可她又為何不趁機揭發(fā)朝廷克扣糧食,激起民憤,反而主動要求前來救災,就只是為了跟他一起來嗎。 她不說,他不會問的。 一路上燕禾勻也沒再說話,瞧著像在看路,其實卻在微微出神。 她一時粗心了,不曾想留下了這么一個言語上的紕漏。 她跟燕仁燁之間的糾葛,她被強加上的使命,君玄墨陸浮光都是知道的,若她要拉攏祁玉,也免不了坦誠。 只是不知為何她突然不想面對這些了,不想面對,那個如今在他面前光鮮,背后卻不堪的自己。 想到那一天,她竟莫名心虛起來。 若是祁玉知道了,他們之間會走向如何,她不知道。 * 皇上您已經(jīng)在飛云宮歇半個月了,后宮的娘娘們?nèi)杖斩紒砬笠姟D?/br> 朕說了不見,告訴她們朕獨寢就是了。 是,是。太監(jiān)嘆了口氣,自顧自擺擺手下去了。 燕仁燁面色并不好,眉眼間盡是煩躁,事實上從他知道燕禾勻離京那天起他心情就沒好過。 本以為不去找她,慢慢的就好了,不曾想她竟一聲不吭地去了西北,還同祁玉一起。 那他便守在她宮里,看她何時回來,還要躲多久。 陛下,西沙來報了。 說吧。 竹泉呈上一封書信, 安排在那邊的人來信說,西沙雖一直小打小鬧不斷,但近日隱隱有開戰(zhàn)之勢。陸將軍退隱沙場已久,一直由陸大公子領(lǐng)軍,陸三又年紀尚小,不成氣候,不知情況如何變化,但總歸還算安寧。 意思便是,過陣子便會開戰(zhàn)? 是的。 那便可。 陸家大公子自年少便隱隱透出其雄才大略,幾年來也保邊境太平,若是開戰(zhàn),自然是不必太多擔憂的。 但若是抓住機會,也有法子拿捏住留在京城的陸浮光。 繼續(xù)盯著,若是開戰(zhàn),必須即刻上稟。 是。 天色不早了,燕仁燁離開書案邊,他又回頭看一眼,燕禾勻平日只要待在宮里,都坐在這不知在寫寫畫畫些什么。 一邊的書架上還放了幾個話本子,他拿起一本隨意翻了翻,不過都是民間講爛了的故事罷了。 或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或是郎情妾意舉案齊眉,或是四面楚歌霸王別姬。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哄騙閨中待嫁小姐的把戲。 她看這些干什么。 正要放回去,兩張紙輕飄飄地落地,似乎是原本夾在書里的。 他撿起來吹了吹,第一張畫著一個端坐在案前的少年,看著有些稚嫩,龍袍加身,神情認真地看著手中的奏折。是很久之前的畫了,連紙都爛了好幾處,更像是撕到一半。 但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淺笑,翻下一張,不過半秒,他的笑就凝住了。 這張畫上也是一個少年,寥寥幾筆,勾勒出他的輪廓,偏著頭,抿唇又微微皺眉,發(fā)絲落在頸肩,耳朵倒是畫的完整,還特意用朱墨在末端點了點。 這是誰。 畫紙很新,筆墨也很新,燕仁燁甚至還能看到尚未干涸完全的墨跡。 他捏著紙的手指用力收緊,紙張都變了形。 畫上少年的眉眼讓他覺得熟悉,卻想不起是誰,在哪里見過。 燕禾勻這次一反常態(tài)地晾他這么久,甚至還背著他去西北送糧,多半都和這人有關(guān)。 她怎么能愛上別人。 她怎么配。 她還欠了他這么多,她怎么還的清。 燕仁燁把那張畫藏進自己衣服里,他要查一查此人的身份。 他還要就這樣坐在飛云宮,等著她回來。 * 燕禾勻和祁玉在西北待了足足有一個月,等到幾城的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才決定回程返京。 離開時京城已是晚秋,北方的冬天又一貫來的快,干燥又寒冷,他們一行人早已換上防寒保暖的衣物,不急不慢地往京城趕。 中途過徑一個小城,一行人便打算在城中客棧歇一晚,用過晚膳,燕禾勻便想拉著祁玉出去逛逛。 入冬的天暗得快,這雖是個不出名的小城,卻十分熱鬧,一道上掛著數(shù)不清的彩燈,各種小販叫賣著,人潮比不得京城,但也來來往往的。 她身子骨不高,堪堪只到祁玉的肩,走在人堆里實在不起眼,跟在他身后一邊走一邊環(huán)視周圍,應接不暇的。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燕禾勻毫無預兆地撞上了他的背,抬起頭不解地看他。 祁玉偏頭默著看她一眼,然后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人多,怕你丟了。 他的手心寬厚又溫熱,指上粗糙的是常年習武長成的繭子,癢癢的。 不是男女有別么?她踮腳在他耳邊問,又輕輕呵了口氣。 現(xiàn)在例外。他避了避。 她聞言不答,站穩(wěn)后,被他捉住的手微微動了動,接著,柔軟的手回牽住祁玉,掌心碰在了一起。 這樣舒服些。 他幾乎是瞬間就心跳如擂鼓,手心傳來的溫度如此真實,他想把它牢牢牽緊,又怕。 終是僵著沒動,變成了燕禾勻牽著他走,余光卻一直放在她那里。 她的眼神在一個賣木簪的小攤上停留得有些久,但也沒停下腳步。 祁玉眨眨眼,目光也掃了掃那些簪子,然后在攤前停住腳,把她也帶停。 客官,看看簪子?都是自己雕的,木料也用的上好的。 禾勻,他沖她笑了笑,來看看哪個好看? 嗯?你怎么還對女子用的有興趣??? 燕禾勻話是這么說,目光早就粘在那些簪子上去了。 做的特別,只是多看兩眼怎么比得上帶回家去來的盡興。 她聞言便回頭看向祁玉,后者朝她一笑,兩人眼中均是默契。 挑挑揀揀一陣,她拿起一個雕著幾朵栩栩如生的杏花的簪子,舉在他面前朝自己頭上比了比,好看嗎? 嗯。他答道,繼而拿起一兩銀子放上去,那就這個了,多的不用找。 燕禾勻一驚,冤大頭啊你。 逛這么久,難得見你挑中個喜歡的,就讓我送吧。 好啊。她笑起來比簪子上的杏花更動人,似乎挺高興,把木簪遞給祁玉,那幫我戴上。 他也笑著應聲,在人潮里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看慣了精致貴氣的銀簪或金步搖,木簪雖樸素,卻也分外清純。 祁玉,燕禾勻趁他低頭的間隙踮起腳來,湊在他耳邊,雙手扶在他衣袍上, 你知不知道男子給女子送簪子代表什么呀? 他喉結(jié)微動,卻撒了個謊,不知。 禾勻要教我嗎? 送簪子,便是定情,所以你要教我嗎? 這下她頓住了,看著他的眼睛,沒答話。 以后再教你。 說罷便要回身,卻不曾想一股力托在她腰后,迫使她保持這個姿勢,還更貼近了幾分。 那意思便是,要,是嗎? 祁玉扶著她的腰,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緒,耳尖紅透了,可神色認真。 是。 燕禾勻同他對視許久,終究還是從了不知是他們之中誰的意愿。 好。 那我便一直等著。 良久,他松開她,目光不曾從她臉上移開半分,更像在審視。 審視她是否在說謊。 祁玉這個樣子,她怎么可能不懂。 可她現(xiàn)在,給不起。 因為她也無法,只把祁玉當作朝堂之爭上的一枚棋子了。 即使她燕禾勻不配,她也沒辦法阻止自己的妄想。 他人如其名,是纖塵不染的白玉,而她卻確確實實是池塘底的污泥,出現(xiàn)在他身邊,就已經(jīng)是玷污。 不管是她命運使然還是咎由自取,都走不出池底。 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一個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出現(xiàn)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