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6-二姐
B6-二姐
又一個周六。這天上午,蒲戒刀原是要出門,接了個電話,笑容一斂,便把一天的行程都推了。到了吃午飯,他先照例喝了盅湯,才說:我有個女兒要過來。似乎有點苦惱,她被她媽寵壞了,一個人就敢跑出門,說下午就到。 餐桌上原本就很靜,如今更是一個吭聲的也沒。蒲雨夏是被那兩句話砸昏了頭,四處望望,看別人都似乎專心地吃著飯,便也低下了頭。 過了兩三分鐘,嘉好才放下筷子擦擦嘴:她住哪? 蒲戒刀停筷:晚上一起吃個飯,再安排她住我工作室吧。說是工作室,不過是鄰近的另一棟別墅,多用來招待客人的。 嗯。嘉好又起身走了,你安排。她懶得管。 蒲風春吃了沒兩口:爸,朋友約我下午打球,我先走了。 蒲戒刀點點頭:你jiejie下午三點到。晚上五點開飯,記得別遲到。 蒲風春懶怠應(yīng)一聲。 餐桌上蒲雨夏還在小口喝牛奶。她忍不住覷一眼蒲戒刀,試圖從他臉上看出所有謎團的答案。 蒲戒刀略一思量,笑笑:來的是你二姐,比你大幾歲。下個月她媽那里想給她辦個生日宴,她不太喜歡,就偷跑出來了。 二姐?蒲雨夏不敢深思,吃完了飯便去找嘉好。嘉好昏昏欲睡,正在做午間小憩的醞釀。見蒲雨夏來了,勉強坐起來:什么事? 聽完了她的疑問,嘉好興致不高:嗯,你上頭還有兩個jiejie,一個哥哥。往下兩個弟弟。手支著頭,勉強回憶,大概吧。那只是過了明面的。 蒲雨夏訥言,一時停在原地。 嘉好嗤笑了聲:怎么,不相信? 蒲戒刀剛好推門進來,感受了下房內(nèi)氣氛:怎么了? 嘉好不冷不熱:沒事。她問她幾個哥哥jiejie呢。 蒲戒刀摘下眼鏡放在床頭,解了一顆扣子,輕笑:下次有機會都介紹給你們。牽著蒲雨夏出了房,半蹲下身,別想這么多,沒了鏡片的遮擋,那層溫和的偽裝好像一并被剝下,無論如何,你媽都是我到現(xiàn)在最喜歡的女人。 他笑容的弧度好像永遠如此。初見時真摯親切得叫人心生好感,可假設(shè)每天面對他這樣的笑容,竟會感到恐懼。他俯下身,拍了拍蒲雨夏的肩,好好睡個午覺,你jiejie下午就來了。 蒲雨夏臉色蒼白,看著那扇重新合上的門。她并不算是個十分伶俐的人,但也知道他說的是謊話。如果是真的,他早就該回來了。 她低下頭,手腕上的紅絲帶印入她眼中。房內(nèi)的聲音竟然隱隱傳出來。 我寧愿你一輩子都別回來。嘉好的聲音格外冷靜。 蒲戒刀并不介意。年輕時候嘉好就是這個脾氣。遠看很扎手,但摘下來也很簡單。何況,他現(xiàn)在這個歲數(shù),女人的那點小性子,在他眼里都能算作可愛。他笑著躺在床上,輕輕靠在嘉好的肩頭:困了。嘆道,可能真是上了年紀吧,居然也要午睡了。 他清楚嘉好愛他。回來前他就仔細查過了她這些年的經(jīng)歷。一個女人能十年如一日地等著一個男人,除了愛,還有什么能支撐她繼續(xù)? 他摸上嘉好的手,順勢躺進她的懷里: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但我的工作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我那位前妻,還有現(xiàn)在這位,根本做不到這么大。 他見過很多漂亮的女人,她們更年輕,更乖巧,更聰明,更對他的胃口。可即便他給出再多的錢,也換不來一份真摯永恒的感情。她們只能說得好聽。可嘉好不一樣。何況,她還代表了他的年少,他的家鄉(xiāng)。 嘉好疲倦地閉上眼,慢慢梳過他的頭發(fā)。愛?不,支撐她的是幻想。 蒲戒刀一家曾經(jīng)也是她的鄰居。他們從小認識,但差了十歲,并不熟悉。她十三歲那年,蒲戒刀鬧著要自己出門闖蕩,大家都罵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她覺得蒲戒刀厲害,真有主意,就去偷偷鼓勵他,在車站送他走。蒲戒刀背了個大包,送了她一顆糖,說他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yè),到時候能給她買更多的糖。 嘉好不在乎成就不成就,她就是喜歡他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勁頭兒。說要干就去干,有魄力。 三年后,蒲戒刀回來奔喪。他父母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一伙騎摩托的,大半夜沖進去就把人砍死了。搶了幾件家里的金器,徹底沒了影。他哥哥先前投奔了外地親戚,算逃過一劫。 他什么成績也沒做出,灰溜溜回來,連父母的葬禮都要別人湊錢辦。也是在這個時節(jié),他們兩個混到了一起。沒過半年,蒲戒刀又走了。他走得干脆,嘉好卻懷孕了。 十七歲,生第一個孩子。她差點被她爸打死。她本來也是個渾人,小學(xué)讀了七年才畢業(yè),往后就沒上過學(xué)。打些雜工,竟然也扛過去了。那時候支撐她的就是幻想,是她對蒲戒刀的期待,對未來生活的期待。她自信地認為,只要熬過這一刻,未來的生活都能變好。 可究竟,什么樣的生活才算好呢? 門外的蒲雨夏也在想這個問題。直到她二姐到了家,她也沒想出個子丑寅卯來。 二姐跟她媽姓,姓姜,叫姜宛容,是蒲戒刀前妻的女兒,年十五。她主學(xué)的提琴,另外還要學(xué)舞蹈。姜母是很注重孩子的培養(yǎng)的,他們家世代都是讀書人,孩子禮儀氣度一定要是頂好的。穿的也就簡單的鵝黃衛(wèi)衣和長褲,襯得皮膚透亮,人又青春洋溢。快一米七的個頭,站在哪里都是出挑的。長相也秀氣,多看一次,便叫人舒服一分。 姜宛容一到,便撲進蒲戒刀懷里:Daddy!說的還是洋文。仰頭一笑,一對兒梨渦發(fā)甜。 蒲戒刀對待孩子,倒是一碗水端得平。招呼蒲雨夏過去,各自介紹了一番。姜宛容也沒往心里去,目光隨意從蒲雨夏身上掠過,拿著包就要往上走:Daddy,我的房間在哪里?一路過來,行李都沒人幫我拎,真是重死了。 蒲雨夏揚起的笑臉就這么凝固在那里,尷尬退了半步,收斂了神情。 你的房間不在這。蒲戒刀轉(zhuǎn)了轉(zhuǎn)扳指,坐在沙發(fā)上,先放在客廳,等會有人幫你拎過去。別墅里空房還有幾間。但既然安排過了,他就不想看見多余的意外。 姜宛容樓梯都上了一半,見狀只好聳聳肩,重新跑下來。她黏在蒲戒刀身邊,和他講一路的趣事。講了幾句,還要耳語幾句,像是有一些小秘密。 蒲戒刀配合地笑了笑,見嘉好出來,便點頭:宛容,這是你 姜宛容搶了一拍:阿姨! 嘉好專找人給她收拾過了。那樣子明艷動人,好像是電影明星。她也不給姜宛容面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翻了個白眼:小刀,我坐哪? 就立在那兒,等著看蒲戒刀要怎么安排。蒲戒刀笑笑,把大沙發(fā)讓給姜宛容一個人坐,攬著嘉好坐到了單人沙發(fā)上。嘉好慵懶坐在他身上,低頭玩著自己的指甲:這是老幾?。?/br> 蒲戒刀挑了挑眉。輕輕拍了拍嘉好的肩:這是小二。又問姜宛容,你弟弟呢,最近怎么樣? 他前妻生了一對子女,雙胞胎,姜宛容略大幾分鐘。姜宛容起先不把嘉好放在眼里,畢竟她爸的情人海了去了。碰了幾次釘子,才收斂些:最近家里新給他找了個補習(xí)老師,一天天忙得要命,面也見不到。但她也不是靠她爸的喜歡才站在這里的。既然她爸在乎,那就再給點面子。 不多時,蒲風春也回來了。他順著蒲戒刀的意思,勉強打了個招呼:你好。也不想叫人。 姜宛容就更不想跟他們攀什么姐弟姐妹關(guān)系了,掉分。她來就是來找她爸的,躲開麻煩的生日會,順便再玩一段時間。 蒲雨夏自己一個人尷尬,只好湊到蒲風春身邊。蒲風春看看她,隨手取了本書靠在角落看,也不搭理她。蒲雨夏等了一會,沒見他開口,看他似乎專心致志,更不好意思打攪他。她記得蒲風春是個很愛熱鬧的人,閑不住。可自從搬進來,明明房間就在隔壁,卻連面都幾乎碰不上了。 躊躇半晌,她勉強想出一個話題:阿哥,之前,你為什么要和別人打架啊?家里其他人都知道,蓮嫂和守門的大叔似乎也知道。就她不知道。她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房子里,血脈相連,可一旦有了什么秘密,他們便將她推之于外,對她守口如瓶。 明明只過了一個月,蒲風春就已經(jīng)竄高了小半個頭,似乎離她更遠了。他合上書,望一眼客廳里的三個人,笑得古怪:你說呢?放下書就走了。 蒲雨夏突然一慌,小跑幾步抓住蒲風春的衣角。蒲風春停住,轉(zhuǎn)過身。他的視線下移,瞇起眼,盯著她的眼睛,而后慢慢靠近,露出巨大的笑容:你媽就是個為了錢出來賣的婊子。 蒲雨夏一愣,倏然松了手。 蒲風春再也沒看她,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