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骨中歌

    （三）

    蘭霆做過很多份工作，但由于學(xué)歷不高的緣故，大都是些苦活，需要付出比別人多許多的力氣才能換來父女兩的生活費(fèi)。

    蘭霆出門前都會悄悄看一眼女兒是不是睡著的，他不想看見蘭藹不舍他的表情，只有看見她恬靜的睡顏才讓他松一口氣，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出家門。

    天未亮，燈光微弱，人影稀疏。

    在他走后，蘭藹就睜開了眼睛，跑到陽臺上，靜靜目送他遠(yuǎn)去的身影。

    在他們只有彼此的前十幾年里，一直都是如此。

    不過蘭霆每一份工都不長久的另一個(gè)原因是他脾氣爆。

    老板黑心，讓客人吃爛菜葉，他能當(dāng)場掀灶臺，然后按著老板的頭去給客人賠禮道歉。

    工頭克扣工人的工資，他一個(gè)拳頭直直過去，工頭人事不省地癱在地上，他拿過錢包給大家發(fā)工資。

    廠子里的領(lǐng)導(dǎo)收受賄賂，讓工人加班到猝死，竟然連一分錢都不愿賠給家屬。

    蘭霆自然更加怒不可遏，連夜綁了老板和書記要說法眾人直呼他才是爹。

    當(dāng)然，并不是每一次勇武都能帶來用處。

    本身就以勾結(jié)為樂的人，怎么會把一條微不足道的人命放在心上呢？

    前頭他們才答應(yīng)了蘭霆一定會妥善處理這件事，后腳就把他送進(jìn)派出所

    在派出所待了三天，蘭霆怒火攻心到嘴皮冒泡但更多的擔(dān)憂蘭藹的狀況。

    蘭霆，你可以走了。

    就在他不顧一切打算越獄去找女兒時(shí)，他就被放了，和被抓進(jìn)來時(shí)一樣沒理由。

    不過走出派出所那一刻他就懂了。

    蘭霆皺了皺眉，還是抬腳上了那輛黑色的悍馬。

    師叔。

    嗯。高仇遞給他一支煙，進(jìn)局子的滋味如何。

    蘭霆眉眼淡淡的，接過煙道了一聲謝。

    嚓的一聲，火舌燎起香煙，激出刺鼻的味道對于煙民而言，并不算難聞。

    習(xí)慣了。

    高仇哼笑道：還以為你有了女兒，脾氣會改改，但想來，你也不過二十四歲，還是這么血?dú)夥絼偂?/br>
    蘭霆悶悶地抽了半支煙才道：多謝師叔。

    從以前開始，蘭霆惹的很多事，都有高仇在后面幫他擺平。

    看在師父的份上。

    對曾經(jīng)的恩師，他總還有幾分情意在。

    阿霆，我要離開一段時(shí)間了，上頭注意到我了。高仇平靜地說著，指間的香煙燃到了盡頭，我今天來，也是最后一次幫你，前提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蘭霆沒說話，說實(shí)話他不是沒有考慮因?yàn)楦叱鸾o的報(bào)酬實(shí)在不菲。

    至少蘭霆苦笑，至少他的藹藹不用再省著自己的零花錢，偷偷替家里存起來了。

    他想讓蘭藹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蘭霆，這一次不同以往，不會讓你這么快回來，或許要五年、十年，說不一定，當(dāng)然，你也不能帶上你的女兒。高仇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便笑了，惡劣不已：相對的你可以給她請最好的保姆、老師照顧她，但代價(jià)是她會怨恨你。

    蘭霆捏緊了拳頭，他在掙扎。

    你家那丫頭一看就是個(gè)愛哭鬼，不過這種孩子也最好哄。高仇又點(diǎn)燃一根煙，語氣竟帶著點(diǎn)懷戀和不甘：相反的是又聽話又有禮貌的，從來不撒嬌，離開時(shí)也干脆果斷。

    蘭霆突然想起來，他這師叔也有一個(gè)女兒。

    不過他不認(rèn)為蘭藹是脆弱的，蘭藹從小就很懂事，我沒見她哭過。

    高仇嗤一聲，沒說什么。

    他嘆一口氣，師叔，能不能給我?guī)滋鞎r(shí)間考慮？

    高仇頷了頷首。

    蘭霆告別了高仇，幾乎是飛奔回家，三天了，就算蘭藹再獨(dú)立，他也免不了心驚rou跳。

    藹藹！

    他砰地一聲把門打開，焦急地呼喚著女兒，直到視線鎖定住餐桌前的蘭藹，他才微微放心下來。

    抱歉，藹藹。他走到她的身旁，輕輕撫了她的小腦袋。

    蘭藹的目光靜靜的，右手還捏著勺子她正在吃一碗看起來有點(diǎn)糊的蛋炒飯。

    蘭霆很心疼，抬起碗就要把飯倒掉，我重新給你做。

    爸爸。蘭藹拉住他的衣角。蘭霆無法再移動半步，大手覆蓋住她的小手，嗯，怎么了？

    你要走了嗎？蘭藹平靜地問出這句話，確實(shí)肯定的語氣。

    蘭霆一怔，怎么這么問？

    和mama一樣，蘭藹說：mama把我送到爸爸身邊來的時(shí)候，和爸爸現(xiàn)在的表情一樣。你也不要我了。

    不是那樣的。蘭霆有些急切，深怕蘭藹誤會他不要她了，蹲在她身邊和她解釋起來：我不是要走，只是只是我要出去工作，你也清楚，我常常換工作對不對？但這次的時(shí)間會有點(diǎn)長不過我保證，至少每個(gè)月都會回來看你。

    蘭藹輕輕抿住唇，吸了吸氣，然后把他手里的蛋炒飯又拿了回來，又開始舀著吃，邊吃邊含糊著說：好，我明白了，爸爸去吧。我自己也能照顧好我自己。

    蘭霆有些不知所措，巨大的愧疚感籠罩住了他。

    藹藹他張口，嗓子卻堵得慌，過了一會兒才勉強(qiáng)笑道：藹藹，還有你mama她也不是不要你了，她送你到我身邊只是因?yàn)樗兄匾氖乱觥?/br>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蘭藹吃完了那一碗又焦又沒味的蛋炒飯，曾日夜思念的母親的容顏已經(jīng)模糊了，同樣模糊的還有她蓄滿淚水的眼睛，mama已經(jīng)去世了，不會再回來了。

    蘭霆啞口無言，他一直以為蘭藹那時(shí)候還小，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他也回想起那總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病弱女人，他總是帶著許多有趣的故事去見他，可有一天她就消失了，再見面時(shí)，她將蘭藹帶到他的生命里。

    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從小就被她母親關(guān)在院子里，所以她極度渴望有一個(gè)和她血脈相連的親骨rou，撫慰她的孤獨(dú)。

    最后一面是她流著淚，對他說了抱歉：我舍不得寶寶我真的舍不得是我太自私了，把她帶她這個(gè)世界上，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撐不下去了我不能讓寶寶和我一樣一輩子當(dāng)一只金絲雀，至少讓她跟著親生的父親，總好過在那個(gè)冰冷的地方孤零零的對不起，蘭霆，從一開始我就在利用你的同情心，如今還要把寶寶托付給你真的對不起。

    其實(shí)那天蘭霆沒怎么聽進(jìn)去她說了什么，只是忍不住去看在一旁獨(dú)自玩耍的小姑娘，她像個(gè)糯米團(tuán)子，白白胖胖的，似乎也察覺到他在看她，抬起頭不吝地給了他一個(gè)笑容。

    蘭藹又何嘗只是那個(gè)女人的寶貝呢。

    蘭霆的脾氣真的很糟糕，只有對著蘭藹時(shí)才是例外。

    甚至是小心翼翼，深怕她有半點(diǎn)不開心。

    藹藹，我

    蘭藹揉揉眼睛，又對他笑了笑，沒關(guān)系的爸爸，你走吧。說罷，她伸出小手在他胸口輕輕推了一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