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枝散（二）

    中秋過后便是重陽，我吩咐福寧殿的宮婢去準(zhǔn)備茱萸和菊花，御府早早送來了做篷餌的材料。

    午膳完我在后殿侍弄菊花，尚席的人送來了新培育的紫菊，鮮艷熱烈，在滿地黃花中顯得格外精神。

    娘娘，今日午后是您和姜夫人侍疾，左右也是等著，奴為娘娘梳妝去宣室殿吧。

    我拿著木鏟小心鏟平了土，回了內(nèi)殿更衣。

    秋日的日頭沒那么毒辣了，暖洋洋地曬著，行至太液池，里面新培育的小鯉魚游得歡快，幾個散步消食的美人遙遙見了我，下跪行禮，我頷首示意，不愿擾了她們興致，繼續(xù)向前走。

    將將拐入朱雀大道，一個鵝黃身影一閃而過，好像是姜夫人，發(fā)間的水晶步搖晃動著，看方向，應(yīng)該是從宣室殿而來，

    不是應(yīng)該侍疾么？我心下疑惑，看向青蘭：是太后頒布了什么旨意遺漏了么？

    青蘭眼睛里充滿不解：奴不記得長信殿的來傳過旨意。

    我凝眉略一思索，還是朝著宣室殿走去。

    午后人格外憊懶，幾個宮奴在廊下曬著太陽，宣室殿靜悄悄的，偶有宮貓在草叢中橫跳發(fā)出的細(xì)細(xì)簌簌的聲音。

    青蘭豎眉想要斥責(zé)，我按下不發(fā)：難得可以空閑一會兒，先讓他們?nèi)ァ?/br>
    這群懶貨，仗著娘娘心腸軟、脾氣好，就愈發(fā)不懂規(guī)矩了。青蘭小聲道，斜橫了一記眼刀給幾個宮奴。

    我勾起嘴角，進(jìn)了前殿。

    一進(jìn)去就聞到一陣香氣，像是瑞腦香，可是張矩從不喜焚香，衣物也都是尚衣局的熏了送來。

    越往里走，香味越濃郁，一路都沒看到幾個宮奴聽候差遣站在那，拐入寢殿，有一淡紫身影跪坐于腳踏前，看樣式有些眼熟。

    青藍(lán)看我停下，也看了一眼里面：娘娘......

    只聽到床榻上的人咳嗽起來，那女郎急切地拿出絹子捂住他口鼻，另一只手輕輕托住他的后腦勺抬起，語氣擔(dān)憂：陛下......

    聽到聲兒，原來是羋瑤。

    青蘭也發(fā)現(xiàn)了，欲上前通傳，我伸手擋住，檀木珠簾擋在臉前，聞著這個香只覺得有些頭暈。

    床榻間傳來一陣呢喃聲羋娘，羋娘......

    只見紫衣女郎撲上去抓著張矩的手，聲音拔高了三個度，藏不住的歡喜：羋娘在這兒，羋娘在這兒呢。

    喉頭泛著酸水，有些惡心，再看下去倒是要打擾別人濃情蜜意了，腳步像慣了鉛，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扭頭就往回走，鳳尾步搖甩動著摔打了檀木珠子一下，沉悶突兀地響了幾聲，又迅速回歸寂靜。

    剛跨出寢殿，只見太后一行人從前殿來了，我掛上笑容行禮：參見母后。

    羋瑤這個孩子真是懂事，得知皇帝病了，一路跑到長信殿求著哀家給她一次侍疾的機(jī)會。太后慢悠悠地走過來，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和孫姑姑話家常一般，真是難得她對矩兒的一片癡心了。

    我仍行著跪禮，太后似是沒有看見我一般，走到跟前了才哦一聲：皇后侍疾來了，怎的在外面不進(jìn)去？

    我起身笑得一派和善：母后還說呢，羋姑娘精通醫(yī)術(shù)，妾在里頭什么忙也幫不上，倒真真成了討嫌，不如躲個懶，待羋姑娘累了妾再來頂上。

    太后也笑著，但笑意明顯不及方才明顯了：是辛苦她了，皇后大度。

    我豈不知太后并非誠心夸贊，只不過對我的反應(yīng)有些失望，想再來刺激我，我笑意更濃：說不上大不大度，陛下能多一人照顧妾便能多一份安心，其實妾出來是為了去問問宣室殿的宮人，如今陛下臥病，開窗通風(fēng)的本分都忘了，得好好訓(xùn)示一下。

    此言一出，太后的表情有些掛不住了，嘴角抽搐一陣，一旁的孫姑姑見狀趕忙打圓場：深秋寒涼，陛下正需發(fā)汗，晨間開過一陣子了，再說陛下節(jié)儉，還不到陛下肯用炭火的時候，里頭熱一些陛下也能好的更快一些。

    一席話說的太后心情舒暢，話里話外間不僅找補(bǔ)了太后昭然若揭的心思，還暗諷了我一番。

    我知道她在指我宮里提前許多用炭的事，長安秋冬寒冷，不比錢唐濕暖，我經(jīng)常需要添衣，可依然手腳冰涼，嚴(yán)重的時候還會小腹微痛。

    于是每次過了秋分，御府的人就搬來了上好的木炭烘烤，我原以為是各宮都有，直到我查了福寧殿的開支，發(fā)現(xiàn)有一整個月的炭火錢沒有計入，問青蘭她只說賬目沒有問題，再去問御府的人，他們告訴我只有福寧殿提前一個月用炭，而這一個月的帳掛在宣室殿了。

    我有些怔怔，晚間張矩來用膳，我就和他說了這件事，并讓他把剩下的炭拿了給各宮分了，不然著實讓我心內(nèi)不安。

    他不置可否，笑著說先吃飯，后面還是讓人提前許多就送炭來。

    等入了冬，鵝毛大雪時分，溫室殿是個絕佳的取暖去處，火墻的炭火一燒，就跟暖爐一般，張矩那時會把溫室殿作為寢殿，夜里經(jīng)常傳召我去侍寢。

    我起先以為是他怕冷，后來再查賬，發(fā)現(xiàn)深冬的幾個月我用的幾乎都是秋月里的炭火，因為其余時間我都在溫室殿了。

    走神間，寢殿內(nèi)像是打翻了什么東西，接著是女子的驚呼，伴著哭腔。

    我心里涼了半截，秋風(fēng)刮過，我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可以心軟。

    轉(zhuǎn)頭欲走，只見羋瑤擦著眼小跑著出來，胸口濡濕一片，看著我，又看了看太后，忙下跪問禮。

    太后眼角笑意剛蕩漾開來，寢殿內(nèi)傳來低沉的呼喚，讓太后神色瞬間僵硬。

    皇后在外面么，朕好像聽到你的聲音了。

    修羅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