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矩番外:含夢寒夢(二)【4000+】
張矩番外:含夢寒夢(二)【4000 】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又有孕了,我心內(nèi)十分高興,大赦天下,暗自決定我這次要陪伴她全程。 計劃抵不過變化,暗衛(wèi)來報,南邊各郡sao動,需要南巡以示君恩。 我本想帶著她一同前去,可看著她懷琰兒的這一胎受了許多苦,我又不敢冒險。 臨行前羋瑤求見,說是聽聞最近夫子在江南一帶,心內(nèi)甚是想念,想要一同前往,我允準(zhǔn)了。 本來計劃二月就回,結(jié)果狀況頻發(fā),耽擱到三月,剛進(jìn)北宮門,就看到她領(lǐng)著一眾嬪妃等著我,一身青衣,肚子滾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雙生子。 我只當(dāng)我只一趟出去了太久,在回來后我每日都陪著她,臨產(chǎn)前,我還帶著她在太液池觀魚,她哼起農(nóng)家小調(diào),好像回到了我見她的第一面,忍不住親吻她,她扶著腰一聲痛呼,我抱起她就往回走。 站在院內(nèi),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搬,我捏緊拳頭,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流淌著,嚇壞了一旁的梁平,只見他小心稟報,說是大司馬有要事相議。 我讓大司馬去了西配殿,并囑咐梁平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及時回稟。 心不在焉著,大司馬講了什么我完全沒有仔細(xì)聽,只知道邊關(guān)百姓與匈奴部落互市被有心之人利用算計,而今頻繁sao擾邊關(guān),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 我心亂如麻,余光瞥見梁平慌里慌張的身影,我當(dāng)即撇下大司馬,跑出配殿回到后院,母親已然到場,宮奴們跪了一地,福安磕得頭破血流,太醫(yī)令擦著額上的汗說胎兒過大,只怕有萬一,先來詢問保大保小事宜。 看著這幅場景我就知道母親打的什么主意,一個箭步上前攥住太醫(yī)令的衣領(lǐng),咬牙切齒地告訴太醫(yī)令,無論如何皇后都不可以有事。 看著太醫(yī)令跌跌撞撞地回到內(nèi)殿,母親在一旁責(zé)罵我,當(dāng)即下跪,梁平和大司馬前腳后腳來到,母親說的話怕是一字不漏被聽去了,突然心下一陣絞痛,想起錢唐府邸我站在大司馬面前,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證他的孫女一世安康,可如今卻讓他親眼目睹,在我的母親眼里,他孫女的存在都是多余。 殿內(nèi)的痛苦的呻吟傳來,我失魂落魄地想,若是真沒了,我不然也隨她一同去吧。 于是我拿出佩劍抵在頸間,擲地有聲,母親被我的癲狂之態(tài)嚇得連連后退, 我告訴她,若無宓娘,我再無我。 <<< 最后好在母子平安,我重賞了太醫(yī)院,一箱接一箱的賞賜搬進(jìn)福寧殿,我要讓她知道,她值得這世上所有的至寶。 匈奴不斷sao擾邊境,這么多年,總是沒法干凈,于是我打算親征,想要個一了百了,幸而我不負(fù)蒼生百姓,打算凱旋而歸時,暗衛(wèi)來報,找到了我?guī)熜峙R終前讓我務(wù)必要找到的女人。 師兄在一次行動中被別的組織刺殺身亡,他本是個孤兒,我隱約猜測過是不是他尚未聘娶的妻子,只是作為一個殺手,生命注定屬于黑暗,親眷亦是軟肋,我就從未過問。 長安城外的山路途中,遇上了暗衛(wèi)從會稽郡護(hù)送回的師兄親眷。 夫人走線馬車向我行禮致謝,看到臉的那一瞬間我有些怔愣,即便只是眉眼間與她很像,我也不由得緩了神思,但這位夫人多了在市井間掙扎許久后的精明刻薄。 挺著一個孕肚,她說她叫王懷姝。 我?guī)亓碎L安,路上李翎告訴我,長安城前一個月前瘟疫頻發(fā),所幸控制住了。而她在宮里不愿我憂心按下了所有的消息,只讓我能心無旁顧。 晌午去了長安城的一間驛舍歇腳,晚間下起了大雨,王懷姝突然胎動,我讓人去請羋瑤,她趕來后建議將王懷姝帶到她父親在長安城的另一處私宅里,我答應(yīng)了,挪動后請了民間大夫,可都卻束手無策,于是我拿了腰牌讓人把宮內(nèi)當(dāng)值的太醫(yī)全請了過來。 長兄如父,師兄為我而死,我不可以不顧他妻兒死活。 只是,她還是難產(chǎn)死了,我看著滿身是血的嬰孩,雷聲轟鳴,心口積郁良久,總覺得還有什么事情,禍不單行,果然在看到福安的那一刻,我的神經(jīng)全然崩塌。 他渾身濕透,哭著告訴我琰兒可能快不行了。 我?guī)еt(yī)回到未央宮,剛進(jìn)殿,只見她眼神空洞,懷里抱著早已斷了氣的琰兒,我輕聲喚她,她僵硬遲緩地回過頭,看到我的一瞬間,兩行清淚瞬時流下,痛哭不已,嘴里呢喃著我的表字。 平寅,琰兒沒了,我們的琰兒沒了! 我紅了眼眶,上前擁住她,但她揮手推開我的雙手,搖搖晃晃地往殿外走,忽而雙眼一閉向后栽倒,一眾宮人驚呼著上前攙扶。 她推開我雙手的那一瞬間,內(nèi)心有一雙白骨在撕扯著我的血rou。 我茫然地走出福寧殿,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怎會如此,何至于此? 梁平在我身后為我擎?zhèn)?,老淚縱橫,他告訴我,琰兒這病感染地蹊蹺,但福安去查了來報,是服侍琰兒的一個姑姑,前些天因為家中父親瘟疫初愈出宮照顧了兩日,人雖然痊愈,可病中碰過的物件兒又經(jīng)手再回宮里服侍,傳染了琰兒,雖說有藥可醫(yī),可琰兒鏘鏘足歲,又胎里氣血本就虧虛,更加難以挨過這道劫。 我抬頭望天,雨水砸進(jìn)我的眼,疼得不知面上是雨水多還是淚水,我隨即讓人杖殺了那個姑姑,北巷棍棒聲順著雨水傳來,腦海里也在電閃雷鳴,匆匆趕去,人已經(jīng)被打得咽了氣。 我不禁懊惱自己的沖動,如此的漏洞百出,居然白白錯失一個口供。 失神落魄地走回去,又路過了福寧殿當(dāng)初讓她遷宮,是覺得長安歷代住椒房殿的皇后,大多晚景凄涼,可我想要她快活,盡管在群臣非議下,我削減了為自己修筑太極殿的錢,為她修了一個堪比阿房的殿宇。 抬頭看向我親手為她篆刻的匾額。 福寧,福寧,我終究還是沒守住她的福壽安寧。 <<< 琰兒的夭折越想越覺得可疑。 回到驛舍我看著面前一張張臉,漠然進(jìn)了房間。 這些年,我總覺得有股勢力牽扯著朝內(nèi)朝外,一堆官員被我下了廷尉大牢,可心里的野草割也割不盡。 師兄的死,長安的瘟疫,羋氏的居功自傲,每一件都在折磨著我的神經(jīng)。 第二日,我看著那個襁褓嬰兒,她一朝喪子,我若帶回宮去還讓她撫養(yǎng)簡直誅心,于是我做了一個讓我和她都覆水難收的決定。 我看著因緣巧合下,得知了我最隱秘狠辣的秘密的父女兩人,我把那個孩子讓羋瑤撫養(yǎng)。 我騎著高頭大馬,還是一樣的北宮門,她站在夾道上,就像從前無數(shù)次她領(lǐng)著眾人迎我回朝,她穿得還是那般莊重,一身正紅宮裝,金色鳳羽步搖比眼光還要刺眼,一旁的侍女扶著她下跪拜迎,我騎著馬越走越近,她再不像從前會偷偷抬頭瞧我她就這么跪著,毫無生氣,像成婚當(dāng)日床畔那一根燈枯油盡的殘燭。 我想把她拉起,可千百萬雙眼睛盯著我,我還是遲疑了,馬蹄聲不給我猶豫的機(jī)會,與她錯身而過的一瞬間,我看到了石青瓦磚上一閃而過的淚痕。 <<< 我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宣室殿,一關(guān)就是一整天。 直到深更半夜,未央宮夜深寂寥,青蘭看到我的時候怔愣一下,隨后忍住不發(fā)朝我跪拜,我揮手讓她下去。 進(jìn)入寢殿,她沒有拉帷幔,床榻上鼓起小小一個山丘。 正欲再走近些,腳下被什么絆住,我撿起借著昏暗的燭火看去,是幾塊被鉸碎了的綢布,努力辨別拼湊。 是一件寢衣,繡了一半鴛鴦戲水的圖案。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直白地宣泄對我的不滿。 印象里她總是溫柔地笑著,受了委屈也要我各種旁敲側(cè)擊下才對我透露少許,然后還要反過來寬慰我。 我一直希望她能躲在我的庇護(hù)下,可真的等危險來臨,撤去羽翼讓她受傷的居然是我。 踏出福寧殿,我看著破碎的寢衣,好像我和她之間,就連那些稀薄的情分,也恰如這些綢緞,什么都沒了。 從那天起,她變得淡漠,只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甚至各種理由推脫我想要見她的請求。 青蘭每日都來回稟關(guān)于她的內(nèi)容,千篇一律地用食不多,午睡起來也不喚人,走進(jìn)去就看見她又捏著琰兒的衣物默默流淚。 我想見她不得,也變得煩躁起來,甚至有想過破門而入。 但看到青蘭的淚水和福安跪在腳邊的哀求,我只能反反復(fù)復(fù)地痛恨自己。 于是我宣了大司馬進(jìn)宮,他們在宣室殿的偏殿一待就是一個晌午。 隔壁動靜響起,我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著她弱柳扶風(fēng)的背影,陰霾了許多天的心情獲得一絲好轉(zhuǎn)。 大司馬來書房,行禮后告訴我,她會想開的。 我突然不敢直視大司馬,怕從這位久經(jīng)沙場可已步入風(fēng)燭殘年的老將臉上,看到失望的神情,應(yīng)聲后便讓他出了宮。 她果然慢慢想開了些,至少她不再借口不見我。 雖然她變得比從前疏離不少,但我深知我罪孽深重,只要她還愿意搭理我,待我查明所有,定要還他們母子一個公道。 宮里的人捕風(fēng)捉影,趨炎附勢,喊著那個孩子為小殿下,我皺眉但選擇忍耐,直到我終于拔出了羋氏的這根刺。 我把那個孩子寄養(yǎng)到了她膝下,頒布旨意那天,她無悲無喜,我雖失落,但也只能強(qiáng)打精神繼續(xù)生活,我始終覺得我和她的結(jié)局不會如此潦倒。 大司馬得罪了丞相黨,彈劾的折子一道接一道,鬧得前朝后宮皆知。 她當(dāng)晚就來了太極殿,讓我放大司馬還鄉(xiāng)。這些年,我何嘗不知大司馬忠心,只是功高震主,從我父輩起就陸續(xù)向大司馬施壓,都照單全收,一朝君主一朝臣,他不需要有什么理由,能力就是罪過。 我告訴她,會讓大司馬掛帥出征,將功折罪。 記得她那晚的眼神,先是怨恨而后轉(zhuǎn)變成失望,最后又變回一片死寂,這是這一年來頭一次有明顯的感情色彩,卻不想是在這種局面。 大司馬出征了,臨行前,他告訴我,馬革裹尸,才是他們錢塘王氏的最終歸宿。 所以當(dāng)大司馬戰(zhàn)死的戰(zhàn)報來臨時,我并沒有意外,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馬封鎖消息,可還是晚了。 等我趕到福寧殿,她一個人呆坐在后院,腳邊放著鋤地的刨子,那一方小農(nóng)田里,相思子七零八落地被連根拔起丟在一邊。 我愿以為她會歇斯底里,但她沒有,她淡淡開口,無悲無喜,輕的像羽毛,朦朧地混著晚風(fēng)傳進(jìn)耳畔。 她說,她想回錢唐了。 我第一反應(yīng)是不準(zhǔn),結(jié)果對上她的眼,她說她已經(jīng)沒能為兄長好好送一程,不想再失孝于祖父。 我還是松了口,但要求她要在我的陪同下一起去。 她慢慢回過頭,眼神波瀾不驚。 此刻我在想,哪怕她恨我呢,至少那是真實(shí)存在的、鮮活的感情。 她嫁給我十年,這是第一次回母家,我看著她撲到她母親懷里痛哭出聲。 府邸都掛上了白色的壽布,夜晚她的幾個堂兄弟守夜,我在祠堂靜默良久,忽聞外間有人疾呼走水。 我沖出祠堂,府邸西南角火光蔓延,滾滾濃煙。 我又來到了曾經(jīng)迷路的連廊,對面的那片菜地已然荒蕪。 腿像灌了鉛一般挪到一間房屋外,周圍的人驚叫著打水。 我喃喃道,不必了,什么都不必了。 沒有人注意到我在那,也不會有人搭理我。 眼前人影攢動,我記得這間屋子,曾何幾時,我也在這月下和著她的琴曲舞劍。 火光將她的身影映照在窗前,明明滅滅。 我走進(jìn)那間屋子,她坐在火光中,抱著那副我刻了一半的琴,右手虛虛地搭在上面。 她說,陛下就此止步吧,我們就這么說說話。 跪坐在原地,她說了許多從前的事,我知道的,我從未去留意的,她拿著那塊羊脂白玉,朱紅的穗子仿佛和火焰融為一體。 她說所有的美好,都不及她當(dāng)時見到這塊羊脂玉的第一眼。 喉頭腥甜,煙熏嗆入鼻腔,我沒由來的涌上怒意。 我冷冷地說,這不是我的。 只見她在火里笑了,凄美悲烈,帶著遺憾。 是嘛,可是我每次快要在宮里熬不住的時候,支撐我繼續(xù)的就是這枚羊脂玉了。 火舌也舔舐著我的衣物,兩兩相對無言,火苗一點(diǎn)點(diǎn)將她吞噬,眨眼間,她消失在火光中,耳邊是她的哀嘆。 她說,這枚羊脂玉是她此生最快活也是最不幸的開始...... 希望下輩子,不要再像這輩子過的這么苦了。 我瞪大了眼,終于回過神一般向她撲去,白光乍現(xiàn),我抬手去擋。 再睜開眼,我坐在輿車上,手邊是青蘭寄來的奏章,說皇后近日食欲不振。 掀開簾看去,揚(yáng)州城的場景。 恍惚了好一陣,我跳下輿車,趕了一個千夫長下來,打馬飛奔去王氏府邸,看著那一方小田,水蘿卜玉白可愛。 耳邊傳來廊下風(fēng)吹的金鐸聲。 死而復(fù)生? 還是,南柯一夢? 與其說是番外,更像是用男主視角講述剩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