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空

    困龍崖，自古有囚困巨龍的傳說。

    相傳在天地初開之時，有一惡龍妄圖奪取至真至純的靈脈之心，將世間靈氣都化為自身功力，違逆天道成為新神，只不過它到底抵不過天道的意志，一座山脈化作巨人的手掌，將這頭偷竊了天下至寶的龍狠狠拍下，龍掙扎不能，又被抽了龍筋，削了龍骨，歷經(jīng)數(shù)萬萬年，終于與蒼巖黃土相容，成為玉龍山脈的一部分，而這困龍崖相傳正是這惡龍最后喪生的地方。

    倚劍飛到此處，李行昭明顯感覺到一股不明不白的陰冷氣息。明明這天氣和外面一樣晴朗，云朵在湛藍(lán)的天空下純白得發(fā)光，一路走來，山上的綠樹依舊繁茂，郁郁蔥蔥，不知名的野花大膽地綻開笑顏，可是，就是有哪里不對。

    李行昭收起了劍，動作間衣衫摩擦響動，腳下石子太粗糲，擦出細(xì)微的腳步聲，她漸漸停下來向左右張望，猛然發(fā)覺異常之處。

    聲音。

    為什么這里寂靜如同死地，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再伸手，細(xì)細(xì)感受了一番此地的靈氣情況，毫不訝異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靈氣同樣少得可憐。

    也許這就是沒有聲音的原因。

    萬物皆有靈，尤其是在青云派所在的玉龍山脈，千百萬年靈脈滋養(yǎng)，靈氣濃郁，連路邊隨意生長的野花野草，年限長了，也是難得的草藥。生機帶來生靈，帶來風(fēng)、水以及各種元素，而在困龍崖這一圈，由于封印被刻意吸取了靈氣，形成了一個近似真空的靈氣環(huán)境，這才會失去自然的聲音吧。

    李行昭按照指示所說，越走越深入，漸漸呼吸吐納也變得不適起來，此時她周圍已經(jīng)是完全的光禿，失去的綠色的遮掩，底下粗糲慘白的巖石便露出來。

    她吃了顆補靈丹，這才感覺好受許多。

    困龍崖位于困龍山的山頂一側(cè)，需要先登上山頂再沿峭壁向下約十余里，再找到正確的入口，這才能到達(dá)。而登上山頂，首先需要經(jīng)歷第一道迷陣，懸崖邊是第二道，找到入口后則是第三道，迷陣機關(guān)環(huán)環(huán)相扣，除非事先知道竅門，或者是運氣極佳，否則很容易被困在這里，直到死亡都不被發(fā)現(xiàn)。

    李行昭這一路上，便看到了不少白骨橫在路旁，有動物的也有人的，令人惋惜。

    好在她絕不是被困住的那一部分，在輕巧地穿過幾道迷陣之后，她終于落到了這處牢籠的入口。懸崖上的平臺只有半掌寬，她腳尖輕點，接著挑起一粒小石子打在陣眼上，眼前的石壁逐漸變換成一個巨大的洞口，有玄鐵打造的堅固鐵門則不留一點縫隙地嵌在洞口，隔絕洞內(nèi)與洞外的一切事務(wù)。

    看起來，這里一切如常。李行昭險險地站在那片窄臺上，打量著洞口。在靈力的探測下，她感知到了來自鐵門內(nèi)的生靈氣息，還有陰森沉郁的千年封印。

    這里面關(guān)著的就是謝長空了。

    封印刻在洞內(nèi)，也許她應(yīng)該進去看看。

    李行昭忽然騰空而起，用劍意在玄鐵大門上刻寫秘鑰，雷聲乍起，洞口處頓時塵土飛揚，很快，一聲轟鳴過后，大門緩緩上升，現(xiàn)出里面深長的甬道，仿佛是佛偈里通往地獄的大門，讓人不自禁地心神震蕩。

    李行昭皺了皺眉，匆匆拿出劍，接著躍入洞中。

    鐵門再次關(guān)閉，她點上了燈籠照明。洞里的氣息如同墓地，處處都是腐朽的塵土味道，好在這里并不濕冷，還算干燥，這里面不是很悶，應(yīng)該是有縫隙透風(fēng)。

    李行昭將幾盞燈留在甬道上，自己則又點上一盞，循著封印的氣息在石洞里穿行。石洞里的道路錯綜復(fù)雜，有多處岔路，若非她是修者，恐怕也會在此迷路。

    到了。她停在一個矮洞前，在這個矮洞后面，就是那個封印了。

    她取了一張寫好的符紙疊成紙鶴，然后丟進洞里，打算用點術(shù)法探尋完洞里情況就馬上離開。

    紙鶴的羽翼揚起，瞬間就化作了一只鮮活的仙鶴，踏著光點足跡在矮洞內(nèi)的空間飛翔。

    也就是接著這點熹微的光，李行昭的視線突然對上了一雙血紅的眼睛。

    哈哈哈哈！那雙眼睛彎起令人心驚的冷酷笑意，發(fā)光的仙鶴被一只鐵爪攥進手心，轉(zhuǎn)瞬間變成一團廢紙，洞內(nèi)再次暗下來。

    李行昭不能克制地后退一步，心有余悸。

    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人竟是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家伙，有趣，有趣。低沉枯啞的男聲隨著驟然的笑聲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鎖鏈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慢慢朝洞口靠近?/br>
    她暗自穩(wěn)下心神，終于想起來，此刻在封印中的謝長空已經(jīng)不是傳說中的那個天子驕子了，他現(xiàn)在只是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不足為據(jù)。

    小家伙，你來，是要放我出去的嗎？謝長空拖著鎖鏈，居然就走到了洞口，李行昭手上的燈籠足以照亮他，讓他那雙詭異的血眸更加攝人心魄，你說話呀。是也不是？

    她右手握住顫抖的左手，沒有露怯，反而對上了他的眼睛溫和地笑了笑：在下是奉明遠(yuǎn)圣師之意前來查看，您誤會了。

    謝長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此刻站在光下，形貌被照得清清楚楚，一身玄衣，衣服顏色太深，分辨不出是其本色還是因為沾上了太多血，不過李行昭從中確實聞到了血腥味。謝長空的脖頸、四肢上都有鎖鏈圈住，奇怪的是盡管在這種境況下，他的面容和冠發(fā)卻被打理得十分整潔。

    李行昭的目光在他周身掃了一圈，不動聲色地收回來：既然此處情況已經(jīng)清楚，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她施施然行了個晚輩禮，便想要像來時那般原路返回。

    慢著！謝長空叫住她，見她回頭，盯住她，你仔細(xì)說一說，告訴我，那和尚叫你來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不愿接話。

    謝長空微微一笑，姣好的面容霎時間柔和起來，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我猜猜，是封印有問題？

    她下意識說：不是。說完，自覺鉆了他的陷阱，面色緊繃起來。

    好吧，原來不是。謝長空看了她一眼，卻是出乎意料地略過了這個問題，自顧自地說：難道是老和尚發(fā)現(xiàn)了我將自創(chuàng)的劍法都刻在石壁上，派你過來偷師的？

    嘖，這老家伙，真是陰險啊。他倚在洞門上，嫌棄地?fù)u搖頭。

    他很顯然是故意這么說的，可李行昭聽了，卻不得不放下急欲離開的部分，硬生生地頓在那里。

    謝長空這一生最得意的劍法便是他所創(chuàng)的萬宗劍法，萬宗劍法又名萬劍歸宗，是他學(xué)遍天下名門劍法之后所自創(chuàng)的，一出世便登上了天下第一劍法的寶座，只要學(xué)習(xí)此劍之人，后來無不成為聲名赫赫的巨擘，比如東洲九華太女，便是因為學(xué)成了萬宗劍法的殘章，聞名天下，又比如她的師父蕭若水，也是因為曾經(jīng)短暫地師從謝長空，學(xué)得了萬宗劍法的形神，自此悟得劍道，以武功得名正派魁首。

    算上來，眼前的這個人也和她有一些隔代的師徒緣分。她不禁想，那些人只不過學(xué)到了萬宗劍法的部分就已經(jīng)有所成就，那若是她能學(xué)習(xí)到全部呢？

    點點火星被風(fēng)吹起，在她心中越燃越旺。

    李行昭止不住自己浮動的心思，況且，謝長空也已經(jīng)給了她臺階下。

    她愣了一下，順勢問道：您怎么知道這是明遠(yuǎn)圣師的指示。

    謝長空血紅色的眼眸望向她，意味深長：我和明遠(yuǎn)可是老朋友了。小家伙，你方才好像沒完成任務(wù)吧？要不然，親自進來看看，把我的劍法都抄錄完？

    對于他明目張膽的誘惑，李行昭不得不說：她很心動。

    不過她畢竟不是魯莽之人，只是歉意一笑：您說笑了。打擾您并非我本意，現(xiàn)在我再用留影符記錄一次便好。她又折了一只紙鶴送到洞口，只可惜這一次，紙鶴還沒來得及變形，便被謝長空抓在了指尖。

    你就不想學(xué)么？他突然問，這套天下獨絕的劍法，若是你親身實踐，豈不是更妙？

    你如今劍道幾絕？哦，難道連十絕還沒達(dá)到？是不是卡在九絕，始終停滯不前了？難道你就甘心如此嗎？

    難道你就不想變得更強嗎？他的一聲聲追問，如同魔鬼的低語，讓她感到心慌。

    因為他全都說中了。她想變強，這種念頭在她經(jīng)過預(yù)知夢之后，比原先更加強烈。

    謝長空盯著她，那雙眼睛像是能cao控她一般，一眨也不眨地，其中是冷酷又尖俏的笑意。李行昭深深地回望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耗阆霃奈疫@里得到什么？

    他的嘴角又上揚了一下：哦，還是沒上當(dāng)。真是聰明的小家伙。他的大拇指輕輕托起光潔的下顎，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只是在裝模作樣，他漫不經(jīng)心地嘆了一口氣：好吧，那么我們就做一個交易，你能給我?guī)硎裁矗?/br>
    你的身體？他險惡的視線在她身上徘徊，要不然你把身體借給我出去玩玩吧，我玩?zhèn)€三五天再還你。

    李行昭的心往下一沉，他想要奪舍。

    不對，強大的神識極難找到相容的身體，他不會那么做。想明白關(guān)節(jié)，她心中一定，沒有跟著他的話題走：在封印下，你與普通人無異，不是么？就算是我看完了你所有的劍法，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樣。她這么說著，反而又走向洞口，燈光靠近，兩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李行昭想及此，更有了底氣，她抬手，接著靈力輕輕推開擋在洞口的人，堂而皇之地踏入了矮洞：失禮了。

    謝長空猝不及防地后退數(shù)步，身上鎖鏈叮當(dāng)作響，他有些驚愕地摸了摸被觸及的前胸，神色莫測。

    李行昭走進來后，才知道先前完全被謝長空吼住，竟然忘了最基本的一點：在封印中他半點靈力都沒有。她幾下飛去數(shù)個小燈，嵌在石壁邊角，原本黑蒙蒙的洞室瞬間亮堂起來。洞室里陳設(shè)簡單，有桌有床，桌上甚至還有柄粗糙的石劍，看得出是經(jīng)過多年使用，劍柄十分圓潤，四面弧形墻上則是被密密麻麻地刻上了許多文字，文字的角落還有圖。

    虛心實腹，存想我神，能生虛劍，放逐我身，能引實勢

    共計11168字劍訣心法，字字真言，李行昭認(rèn)真讀完，震撼至極。

    你想學(xué)。謝長空鬼魅的聲音從她身后響起。

    她緩緩回頭，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自己先前的淺薄，這萬宗劍法，靠她自身是練不成的。她當(dāng)即合手躬身：請尊者賜教。

    你先答應(yīng)我。謝長空狡猾地避開她的大禮，你先幫我，我再教你。

    尊者需要我?guī)褪裁?？李行昭?jǐn)慎地問。

    很簡單。謝長空笑，幫我逃走。

    不行！她斷然拒絕，雖說她求學(xué)心切，卻也不愿被他當(dāng)做棋子，我能力有限，恕難從命。

    眼見氣氛又要緊繃起來，謝長空呵呵一笑：我離開這里，難道明遠(yuǎn)就會發(fā)現(xiàn)么？

    他一向守著他的金蘭寺不挪窩，能叫你一個小嘍啰來這里，現(xiàn)在肯定不方便吧。他話里話外對她多有輕視，李行昭聽了不爽，不過也只能承認(rèn)，自己相對于那些大能來說，的確是個小嘍啰。

    明遠(yuǎn)圣師不在，若水尊者也會察覺的。

    若水你是說蕭若水？他有些驚訝，那個小滑頭，居然也是尊者了。

    嗯，李行昭在心里麻木地想，他似乎有許多綽號可以取。

    謝長空打量著她，目光慢慢變了：哦原來你是小滑頭的弟子。李行昭默認(rèn)，他卻說：那你更應(yīng)該幫我了。就算你師父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說的。

    或者說，他更樂意你幫我逃走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聲：啊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滑頭果然還是小滑頭。

    李行昭有些摸不著頭腦?？偛豢赡軒煾敢婚_始的意圖就是讓他走吧？

    小家伙，你過來，過來，我教你劍法。他笑盈盈地招她過去。

    真的么？摸不清楚他葫蘆里賣什么藥，李行昭將信將疑地站到離他幾米之外的地方。

    誰知謝長空竟真的開始講授起來了，他從頭開始講解：虛心實腹，存想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