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槍(三)
紅纓槍(三)
李晴失蹤了。 李夫人半夜迷迷糊糊聽到女兒在她床前說話:母親,女兒不孝。您好好保重身體,女兒到時騎龍嘯將軍回來。 龍嘯將軍,是師傅告訴她的名字。說是從前有個皇帝,給自己的馬封了官,官名就叫龍嘯將軍。李晴也不是想像皇帝一樣威風(fēng),但她覺得自己的馬應(yīng)當(dāng)是最威風(fēng)的馬。 自家的女兒素來就喜歡念些將軍啊、騎馬啊之類的書,李夫人也就隨她說胡話,混混沌沌又睡過去。 一醒來家里已經(jīng)雞飛狗跳,李大人拿著一封離家出走書,氣得胡子胡亂飛舞。 造孽啊!李夫人的婆婆哭喊。 李晴買了一匹矮腳馬,這種馬雖然個子矮小,但耐力很好,她曉得這一路北上有很多險路泥濘,得好好愛惜她的小馬。 她偷走了一把長槍,不是師傅給她打的那把,那把紅纓槍被鎖在父親書房里。李晴是個打架的好手,可她沒學(xué)過撬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離去。 一手金剛指絕技,空手可斷三尺青鋒。李晴喃喃道,兵器不過外物爾。 盡管這樣自我安慰,她還是有些遺憾。那柄紅纓槍她使得多順手,舞起來時空氣霍霍作響,酣暢淋漓得很。 她行至黃河已離家千里。用灰土涂滿臉部和脖子,喝了藥吊啞了嗓子,也因為她年歲十五,身量未發(fā)育完全,一身好武藝又足以不讓人靠近,別人倒沒認(rèn)出她是個女郎。 到了蘄州,離打仗的地方不足一百多里了。她將撕下來的皇榜交到征兵處,正在寫字的小兵看到她,面無表情問: 多大了。 十五。 那就是未婚了,小兵微微打量了她一眼:家里幾個兄弟姐妹。 就我一個。 正準(zhǔn)備落字的筆停頓住,小兵想說什么,被身側(cè)的人使了個眼色,終于還是繼續(xù)問: 叫什么名字。 李晴。 李勤? 南方人有點前后鼻音不分,李晴沒聽出差別,重重點了點頭。 她的名字便這樣改了,她也成功入了軍。 她被劃入十四軍,提起這個名字,其他一同進來的頗為忌諱。 要十要四的,橫豎都是死啊。 一個方臉漢子掰著手指,臉皮皺成了菊花。 李晴正在擦拭她的長槍,聽聞后放下布巾,鄭重道: 我不會死。 營中幾個人都面面相覷,倏地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說小子,你也忒狂妄。不看看自己這小身板,蠻人可不像你們南方男人,他們一個拳頭比你臉都大。 他們的眼中有嘲笑,有不自量力,但沒有惡意。 李勤垂下眸,繼續(xù)擦干凈那柄槍。 她身無己物,拋下爹娘闖北疆。唯獨這長桿槍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安下身來后便給爹娘去了一封信,告訴他們女兒還活著,入了伍。至于入了哪個軍,進了哪個隊伍,她沒有告訴家人,怕他們不死心來尋她。 下午的訓(xùn)練很快就讓整個百人隊伍見識到了李勤的厲害。 論背沙袋跑步,她是最快的;論一招一式,她是有板有眼最到位的。夫長很快將她挑出來,讓她跟老兵對架。 得,人家一招還沒使完,李勤的槍已經(jīng)刺在了他脖子上。 夫長歪嘴一笑,將手上灰塵拍去,朝李勤做了個來的動作。 這瘦猴般的小子,像西北的龍卷風(fēng)一般撲來,夫長伸出雙臂格擋,對方卻是虛招一晃直掏心窩。夫長大驚,顧不得照顧新兵,碗粗的腿就朝李勤狠踹而去,李勤就勢一退,夫長使出的勁仿佛撲在棉花上,身子朝前一斜,對面等待的李勤就錮著他的脖子,踩著他后背壓下,喉嚨被一雙瘦胳膊牢牢卡住,被迫仰起,在那一瞬間,夫長,乃至全場人都感受到了李勤身上的殺意。 這瘦猴與他對架,不是武夫之間切磋武藝,而是招招尋人死處的毒辣! 夫長被打得趴下,就在眾人以為李勤要完蛋的時候,李勤卻感到夫長胸腔震動起來。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勤。 好!李勤。夫長爬起來,你的武術(shù),不該我來教,我知道更適合你的去處。 李勤看著對面這個男人。 與其說他是男人,倒不如說他是一尊雕塑。 他逆著光,只有一個如線雕的鼻子讓李勤看清。他比李勤見過的所有男人都高,李勤默默算著他比自己高幾個腦袋。 這時,雕塑動了。 李勤條件反射后退兩步,重心尚未下沉。這是她準(zhǔn)備打架的姿態(tài)。雙肩就被一雙大手扶住,動彈不得。 這男人的力氣竟然如此之大,還在瞬間之內(nèi)察覺出她的起勢。李勤隱隱有些興奮,男人看出了她蠢蠢欲動的心,輕笑道: 想和我來一次? 李勤點頭。 男人前進了兩步。李勤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又愣住了。 她本以為,這么高、力氣這么大的男人,應(yīng)該是像蠻子一樣多毛,滿臉橫rou的。 可這男人倒像個世子哥,一雙濃眉像絕世好劍般斜飛入鬢,連頭發(fā)絲都生得那么好看。 但看他注視自己的神情,李勤知道他和自己在京城里見到的那些郎君不一樣。他的眸子,比寶劍出鞘時的星光還要冷冽,他的氣息,是讓人不自覺退避三舍的。 男人看著李勤,笑容有些古怪。半晌,他對李勤說: 我的北疆軍,誰都可以跟我打,唯獨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