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41.

    周末，窗簾外的日光順著縫隙照進臥室，在昏暗的臥室中照出一小片暖色的光。

    蔣繹從夢中醒來，恍惚間，扭頭看了一眼窗簾，又閉上了眼。

    再次醒來后，他拿起了擱在床頭的手機，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

    他握著手機，閉上眼，趴在枕頭上試圖回憶起剛才的夢。很奇怪，明明剛才還十分清晰的夢，卻在他睜開眼拿起手機的一瞬間，如同朝陽升起后的霧一樣，散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他在夢中說了什么和干了什么。

    微信里有幾條未讀消息，東子昨晚給他發(fā)的消息，問他到家了嗎。還有裴邵說讓他明天回家吃飯的消息。他挨個回復(fù)了，翻身起床去衛(wèi)生間洗漱。

    昨天下班之后跟裴邵東子他們幾個去喝了點酒，有個朋友攛的局，幾個人都沒喝多少，聊的比喝的多，散局的時候幾個人都十分清醒。他坐上出租車的時候還打算回家之后看看文件，結(jié)果洗了澡換上睡衣，拿著電腦坐到床上之后就犯了困，躺下之后就睡著了。一覺睡到現(xiàn)在，醒來時他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都有點恍惚。

    可能是太累了，他瞇起眼睛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從老羊那回來之后，他回過一次家，吃飯聊天的時候，邵姨問他最近怎么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蔣繹記得邵姨問出這句話之后自己的反應(yīng)他忍住去看裴邵的視線，垂著眼夾菜，聲線平穩(wěn)地嗯了一聲，說是有點太累了。

    他拿起擱在洗手臺上的眼鏡戴上，有點意外自己會在這時候回想起當時自己的反應(yīng)。

    刻意，又卑鄙。

    蔣繹抬起眼看著鏡子，鏡中的自己臉上帶著笑，一種不知道在嘲諷什么的冷笑。意識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后，他盯著鏡中的自己，皺了下眉。

    毛巾忽然從架子上掉下來，落在洗手池邊緣，發(fā)出一聲輕響。

    蔣繹垂下眼看了一會，拿起毛巾把它重新平鋪著搭上架子，轉(zhuǎn)身出了衛(wèi)生間。

    冰箱里的食材不多，他扶著冰箱門緩慢地掃視一圈，冷氣撲面而來，他關(guān)上冰箱門，打算點個外賣。

    他周末通常都是這樣。沒什么打算的話就在家里呆著，看書或是電影，然后下午去游泳。阮月安回國之前，裴邵經(jīng)常跟他一起去游泳。阮月安回來之后跟他們一起去過，后來她的朋友小圓聯(lián)系上她之后，阮月安就不來了。

    說到阮月安，蔣繹忽然想起上次在家吃飯的那一天，裴邵在飯桌上跟邵姨聊天，聊到阮月安的表哥。他說他過幾天要跟阮月安一塊去參加她表哥的婚禮。邵姨跟他聊了什么內(nèi)容，蔣繹記不太清了，但他記得很清楚，裴邵說完那句話之后，眼神立刻朝他看了過來。他與裴邵對視，裴邵的臉上是他意想不到的窘迫神色。

    他不覺得裴邵該對他露出那樣的神色，他們的關(guān)系如他同意的一樣結(jié)束。裴邵不在他面前提起阮月安，這不置可否?；蛟S說理所應(yīng)當也不為過，畢竟他跟阮月安之間如果少了裴邵，就剩不了什么。

    裴邵從沒有哪一點愧對于他。相反的，是他，是他自己愧對裴邵。那樣的神色也該由他露出來。

    所以當看到裴邵對他露出那樣的表情時，蔣繹垂下了眼，躲開他的視線，內(nèi)心極為煩躁。

    煩躁什么呢？

    煩躁他其實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卑鄙？還是煩躁裴邵看不出他的卑鄙對他還如往常一樣？

    蔣繹握著手機，看著裴邵發(fā)過來的消息，抿了抿唇。

    「才起？上次買的酒在你那嗎？」

    上次是指去老羊那之前，東子他們幾個一塊出去喝酒的時候，裴邵在人家那拿了兩瓶酒，蔣繹記得那兩瓶酒是擱在東子車上了。

    「我記得是放東子車上了?！?/br>
    「行，那我等會問問。」

    「怎么忽然想起這兩瓶酒了？」

    「你裴叔想嘗嘗那酒，昨天問我來著，要不是他問，我還真忘了?！?/br>
    「嗯?！?/br>
    那邊沒再回復(fù)了，蔣繹握著手機，退出微信。

    下午在健身房里游了半個小時，踩著臺階上來休息時，碰到了樓上之前帶他練腿的教練，兩人站在泳池邊聊了一會。聊完之后他又下去游了兩圈，游到深水區(qū)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剛才上去想干卻被教練打斷之后就忘了的事。

    他站在更衣室，拿著浴巾擦干手上的水，從柜子里拿出手機。

    18:49

    他劃開屏幕，打開微信，點進了阮月安的朋友圈。

    -

    拍到我了嗎？邵阮月安？

    阮月安低著頭，正在看剛剛錄下來的視頻。陳長衛(wèi)站在她身邊，一顆腦袋湊過來擠在她臉旁看她的手機。

    手機里是她剛才拍下來的視頻，她表哥在跟新娘跳舞。阮月安本來沒打算拍的，看著幾個婚禮攝像舉著攝像機圍著他們兩個拍，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就舉起手機過去拍了一段。

    拍的時候沒注意陳長衛(wèi)站在哪，一不留神就把他給拍進來了。

    哎！拍到了！拍的還不錯嘛！給我發(fā)一份給我發(fā)一份，airdrop。陳長衛(wèi)立刻掏出手機，立在她身邊，躍躍欲試。

    阮月安剛抬起來手，想推開陳長衛(wèi)，卻沒想到他退的還挺快，手推了個空。

    愣著干嘛？怎么了？

    算了。

    阮月安放下手，握著手機給他隔空投送。

    陳長衛(wèi)收到了視頻，坐下去安靜地看了一會。阮月安轉(zhuǎn)身，剛打算拉起裴邵也過去跳個舞，陳長衛(wèi)又湊了過來，舉著手機問她，哎，你覺得我截這一段發(fā)朋友圈怎么樣？

    挺好。阮月安推開他，朝立在她身后的裴邵伸出手。

    裴邵忍著笑牽住她的手，眼睛看著陳長衛(wèi)，直覺他還會跟阮月安搭話。

    那這一段呢？

    你別煩我行不行？

    這也能叫煩？陳長衛(wèi)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冤枉神色。

    可阮月安壓根就不關(guān)心他到底是什么神色。她抬起眼皮看了陳長衛(wèi)一眼，你讓我歇會，放過我吧行嗎？從中午你來了，就開始在我身邊問東問西。我表哥他倆交換戒指你要我看那枚鉆戒幾克拉，他倆接吻你要讓我猜他倆會吻多久，丟手捧花的時候你還要問我這花會不會丟到你手里。我不是神，陳長衛(wèi)，但我倒是想成為神。我要是神，我第一個就把你的嘴給縫上。

    從中午婚禮開始到現(xiàn)在傍晚酒會，陳長衛(wèi)就一直在她身邊喋喋不休，裴邵幾次過來解圍想要把她帶走，陳長衛(wèi)都跟在他們身邊，就是不肯走。弄得阮月安想跟裴邵單獨合照都沒機會，陳長衛(wèi)跟裴邵一個站她左邊一個站她右邊，照出來的照片，三個人里她的臉最臭。

    陳長衛(wèi)聽得一愣，還沒說點什么，阮月安拉著裴邵已經(jīng)走了。他們倆牽著手，繞過人群，也加入了空地上跳舞的人。

    你生氣了嗎？裴邵單手扶著她的腰，歪著頭看她的表情。

    沒生氣。阮月安皺著眉躲開他的視線，握住他搭在腰上的手，拉著他跳進舞池。

    新郎新娘已經(jīng)跳完兩輪了，音樂也變成輕松的電子音樂，不少情侶都在圓形的舞池中央跳舞。阮月安在旁邊看了半天，除了剛才新娘跟伴娘的辣舞一眼就能看出是練習(xí)過的之外，大家都是跟著興致亂跳。她抬起手，扶著裴邵的腰朝他靠過去。

    他就那個性子，沒什么惡意，我不會真跟他生氣，但還是會煩。

    阮月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領(lǐng)帶夾，抬頭看他。難得裴邵穿了一整套頗為正式的晚裝，黑色的青果領(lǐng)外套里頭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下頭是一雙擦得锃亮的牛津鞋。今天見到他的時候就想說來著，這一套搭配得挺好看。一套黑色晚裝，剪裁十分貼合他的身材，絲質(zhì)的青果領(lǐng)在黑色薄羊絨外套上反著暗光，系上腰扣之后更顯腰窄。

    裴邵笑了一聲，扶著她腰的手上抬，穿過她的頭發(fā)蓋在裸露的肩胛骨上，看出來你煩了。

    阮月安跟著他跳了兩步，抬起眼睛沖他笑，剛才就想說來著，你今天這身挺好看。，她拍拍裴邵的后腰，腰收得很漂亮。

    裴邵挑起眉，頗為得意地哼了一聲，也還行吧。，指腹在她裸露的背上摩挲兩下，垂下眼看她。

    她身上的這條裙子就是前一陣給他看過的裙子，粉色的緞面連衣裙，非常襯她的膚色。剪裁得很貼身，胸部被托得極為漂亮。

    往哪看呢？阮月安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語帶調(diào)侃地看著他。

    裸露的小片rufang跟著她撞過來的動作晃了晃，鬢邊垂下來的一縷長發(fā)落在她的胸部上方。裴邵抿了抿唇，抬起眼，看著她，看你的項鏈。

    阮月安輕哼一聲，也不拆穿，抬起下巴問他，好看嗎？

    阮寧給她的黃寶石項鏈，頗大的方形黃色寶石被碎鉆點綴，在她頸間閃閃發(fā)光。

    裴邵點點頭，撥開她頸邊的頭發(fā)，低下頭，湊在她頸間嗅她身上的香。

    炙熱的氣息落在頸間，有一點點癢，阮月安躲了一下，再一抬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人群中的阮寧了。

    阮寧今天沒穿裙子，穿了身褲裝。她剛穿上外套，正在朝阮月安招手。

    我媽叫我。阮月安拍了拍裴邵的胳膊，你跟我過去嗎？

    阮寧叫她過來也沒什么事，就是想走之前跟她打個招呼，順便跟她說一下明天早點去公司，有幾個人要給她認識認識。

    這就走了？阮月安看了一眼立在她身邊的男生，估計是新男朋友，看著歲數(shù)跟她相差不多。那個男生與她對視，有點靦腆地笑了笑。

    都快呆了一天了，累了。阮寧眼睛一垂，落在她頸間的項鏈上，挑起眉，伸手撈起來湊過去看，我送你的那個嗎？

    阮月安嗯了一聲，問她，好看嗎？

    我送的肯定好看。阮寧松開吊墜，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頭發(fā)，掏出手機，我給你拍張照吧，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阮月安自然愿意讓她給自己拍照，當即后退幾步，找了個光線好的地方讓她拍，拍完之后又拉著裴邵把今天想拍但是一直有陳長衛(wèi)打擾的合照給拍了。

    -

    舞會臨結(jié)束前，阮月安逮著機會就拉著裴邵先跑了。

    不為別的，就為了躲開陳長衛(wèi)。陳長衛(wèi)來的時候沒開車，跟他爸媽一塊來的，他爸媽跟阮寧前后腳走，阮月安怕他要跟他們坐一輛車。

    裴邵被她拉著匆匆離開酒店，坐上車之后還在笑。

    阮月安脫掉外套，系上安全帶，扭頭看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他要是跟咱一輛車，我今天晚上都睡不好了。

    她的話音才落，擱在中控臺上的手機就連著來了幾條微信消息。不用看，肯定是陳長衛(wèi)。

    明天還得早起去上班呢，快走快走。

    車子開起來，開上馬路之后，阮月安接起了陳長衛(wèi)的電話。聽他說完之后，頗為驚訝和惋惜地啊了一聲，我沒看手機，我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我跟裴邵走之前還找你來著我們倆都快到家了，唉，真不好意思。

    裴邵憋著笑，聽她跟陳長衛(wèi)講電話。陳長衛(wèi)的聲音從聽筒里露出一星半點，他可不是質(zhì)問阮月安怎么不等他，而是在講一件很長的事。裴邵看著阮月安的臉色變了又變，好幾次沒忍住要發(fā)出笑聲，都被阮月安瞪回去了。憋到她掛了電話才放聲大笑。

    他笑得開心，阮月安可笑不出來，跟陳長衛(wèi)聊天太累了。說點什么事都得先把他要說的事講完，剛才在電話里，陳長衛(wèi)倒也不是非要跟她一塊走，就是要跟她分享他剛剛認識的一個女生，他跟人家講了什么話。饒是阮月安嘴快，先把想說的事說完了，陳長衛(wèi)還在跟她講自己想說的事。

    或許是因為故意丟下他跑了的原因阮月安幾次想掛斷電話，都沒能狠下心。

    早知道就不接電話了阮月安扶額，都怪她自己起了壞心思，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裴邵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扶著方向盤，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活該啊你，你就直說能怎么樣？

    直說？直說他該纏著問我為什么了。一想到陳長衛(wèi)滿口為什么為什么，阮月安就頭大。

    裴邵抿著唇笑，他今天也算是知道阮月安為什么對陳長衛(wèi)那個態(tài)度了。上次見面的時候陳長衛(wèi)還算是收著的，今天就完全放開了，他想到什么都要跟阮月安說。不光說，還要問她，為什么總不回他的微信。阮月安說他發(fā)的都是啥啊，一道菜一棵樹一只蝸牛也要發(fā)，你想讓我回什么。陳長衛(wèi)就說回什么都行啊，你想回什么就回什么。阮月安說她不想回。陳長衛(wèi)又問她為什么不想回。

    死循環(huán)。

    他剛回國不久，除了你也沒什么好朋友。裴邵看了她一眼，安慰道。

    跟那沒關(guān)系。阮月安冷笑一聲，你想他為什么除了我就沒什么好朋友？

    裴邵噎了一噎，說不出話了。

    -

    車子停在路邊，阮月安拿著外套和包開門下車。

    裴邵伸手拽住她，笑，不請我上去坐坐了？

    坐什么坐，你都聽見我媽說的了，明天還要早起，改天再坐。

    話是這么說的，裴邵扶著她的后頸湊過來與她接吻的時候也沒拒絕。兩人吻得難舍難分，裴邵的手都要按上她的胸部了，阮月安退開了一點，真走了。

    裴邵嗯了一聲，卻還是不舍得讓她就這么走了，拉著把她抱在懷里抱了一會。阮月安偏頭在他頸邊吻了兩下，低聲哄他，明天我過去找你。

    今天做完早點睡呢？

    阮月安推開他，你少來，哪回都沒早睡過。

    裴邵握著她的手笑，我明天叫你起床。

    不行。阮月安抽回手，開門下車，明天我過去找你。

    裴邵看著她下車，笑著，那晚安。

    晚安。

    阮月安回到家，立刻脫了高跟鞋，光著腳走進客廳，把外套和包都丟到了沙發(fā)上。

    沙發(fā)邊的綠植葉片有點枯萎了，阮月安去衛(wèi)生間卸了個妝，拿著水壺出來澆水。

    喝吧喝吧，喝飽了早點開花。阮月安垂著眼看著干裂的土被水浸濕，念念有詞。

    這盆梔子是從奶奶那移栽過來的，在奶奶那明明開得很好的，到她這就沒怎么開過花。搞得阮月安一度懷疑是不是移栽的時候弄錯了，拿著照片對照了許久，結(jié)果失望的發(fā)現(xiàn)沒弄錯，就是一種。

    水壺里的水快澆完時，門鈴忽然被響了。

    阮月安抬起頭，看著客廳里的掛鐘，也就過去了不到十分鐘。

    她放下水壺，光著腳踩著地板走過去，邊想著該說點什么，邊伸手按著門把手開門。

    不是說了明天去找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