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困頓的獸與貓（1）

    當大多數(shù)青少年還在為看不到滿足的終點而苦惱時，已有那么些同齡人物質(zhì)滿足的閾值被一再抬高，金字塔頂尖以下的人終其一生都摸不到的華麗邊角，在他們的眼里已是稀松平常。

    范徵在西南區(qū)有一塊小小的地盤，稱其為地盤實在是高情商的說法，那不過是一幢因產(chǎn)權(quán)復(fù)雜而遲遲沒能拆掉的5層小樓，外加周邊的幾條黑黢黢小巷子，在江府西南區(qū)下風(fēng)帶的城中村實在算不上顯眼。

    即便它看起來如此磕磣，仍然是不少幫派覬覦的地盤，此處與新城區(qū)K校隔江而望，驕奢腐敗的氣息只要一陣風(fēng)就能吹過來，點燃該街區(qū)人們的仇富與慕強。這一塊主要的生意也同江的對面有關(guān)，那些閾值超乎常人想象的少年少女們在庸碌的日常里總想要追求刺激，模糊生死、真實與幻夢的刺激。

    而江對面的小破樓可以提供這份感官的荒唐宴會。

    脫離劑量談毒性，毫無疑問耍流氓。是藥三分毒。這兩個道理，大部分人都知曉，可追求刺激的叛逆期有錢少爺小姐卻是把它倒過來理解，既然那是市面上可以買到的藥，那么就算過量了應(yīng)該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范徵有個手下，在化學(xué)方面天賦極佳，在不久前病故的父親那里得到了啟示，從他過身后剩下的藥里提煉出了一種新的致幻劑。范徵讓手下去K校浪蕩兒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一晃悠，那群家伙就像是循著尸臭而來的鬣狗，小破樓的地位在他們的心中就這么穩(wěn)固了下來。

    他本人對這種玩意兒一絲興趣也無，負責開發(fā)的手下也只是對它帶來的金錢感興趣，最感興趣的還是金錢帶給他的知識。他在幫派多少算個干部，卻沒什么囂張的氣焰，十分低調(diào)，分來的錢大多買了書，他對K校追求刺激的那幫紈绔，同樣看不起，更多的是有種他們霸占著頂尖的教育資源卻不利用的憤恨與不甘。幫派有規(guī)定，不能接近任何學(xué)校，尤其是K校，然而他的手下每每靠近學(xué)校，范徵和其他干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次針對K校周圍的治安情況突擊檢查，范徵親自開車去接至今沒有買手機的手下，繞著K校外圍的鐵柵欄躲藏著初夏陽光下懶洋洋的安保和輔警，兩人藏在一處被常春藤覆蓋的地方，在等待輔警和安保離開的間隙，手下迅速反應(yīng)過來此處是大概對應(yīng)著K校內(nèi)部怎樣的景色。

    老大，這里有美女看。手下有些笨拙地想要表達老大親自帶自己東躲西藏的謝意，撥開了纏繞在柵欄上的常春藤。

    范徵皺著眉頭，沒有轉(zhuǎn)身去看手下給他制造的觀覽窗口，抱著手臂道：別整這些，等他們走了，我們趕緊撤，近期你先避避風(fēng)頭，別過來了。

    老大，他們說得對，你長得又帥又能打，放在電視里就是壞小子愛上我的主角，可老大偏偏誰也不喜歡，總不能是個給吧

    什么？

    我也是從K校學(xué)生這里學(xué)到的詞，就是同性戀，男的喜歡男的，女的喜歡女的。

    我喜歡女的。范徵冷淡地回應(yīng)。

    我就說嘛！一定是手底下那幫人的女朋友太丑了，不然就是艷俗得很，沒氣質(zhì)。手下壓低聲音繼續(xù)說道，這一位絕對不一樣，連我都驚艷了一回。

    你不會整天過來轉(zhuǎn)悠就是為了看美女吧。范徵微微皺起眉頭。

    那肯定不是，這邊傳過去，有個位置很接近生物化學(xué)樓，我會卡一個比較刁鉆的位置，呃，旁聽。我最愛的自然是知識女神。

    算了，我看一眼吧。范徵調(diào)整姿勢，盡量不讓外面那層常春藤晃動得太過異常。

    初夏的陽光在她皮膚上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茸毛，虛化了她的輪廓，她手里提著一張復(fù)合弓，從箭袋中抽了一支箭，架上弓，她專注地盯著箭靶看了一會兒，明亮的雙眼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她形狀姣好的嘴唇微抿著。之后她抬起手臂，拉開弓弦，箭義無反顧地沿著既定軌道飛馳而出，精準地射入紅心。

    身旁的人似乎在向她祝賀，她微微笑了一下，沒有過多的歡欣，抽出第二支箭

    她的箭撕裂空氣，同樣將范徵對萬事淡漠的偽裝撕扯開，那箭頭仿佛在運行時摩擦出了星火，將狂熱與眷戀埋入他的心中，然而胸口片刻的火熱過后，現(xiàn)實的陰云再度覆蓋了范徵的內(nèi)心。弓箭部的活動似乎結(jié)束了，視線范圍之外一個俊逸的少年帶著溫和的笑意走近她，看向她的目光里滿是被點燃的愛戀，他接過她的復(fù)合弓，熟練地裝進盒子里。

    他又是誰？范徵的語氣沾染上了少年人獨有的不滿，酸澀卻不苦澀，不甘與自卑的分量恰到好處。

    聽說是她男朋友，不過，他們說他更像是她的跟班，其中還牽涉著金錢的借貸什么的。

    哦，是嘛

    之后范徵有空就會和這位手下一起去K校附近轉(zhuǎn)悠，她會出現(xiàn)在高中部校園的各個角落，大部分時候身邊都會跟著她那位小少爺男朋友，他看向她的眼神，自己再熟悉不過，是近乎狂熱的愛戀。那個小少爺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邊，而自己只能像個老鼠一樣偷偷看她，嫉妒拉扯之間，范徵卻從未想過要將她弄臟，讓她從云間降落凡塵，降落到自己身邊。

    K校附近的安保近日又森嚴起來，聽說是范徵幫派的熟客嗑多了致幻劑，犯了事，這項業(yè)務(wù)能賺這么長時間的錢已經(jīng)超乎了范徵的預(yù)料，他同手下開始謀劃新的生意。

    見過白蓁之后，想要去往別處，或許更大，或許不遠，但更適合自己發(fā)展的地方，這樣的念頭再度冒了出來，范徵的內(nèi)心再清楚不過，他只是隱沒于暗處的蝙蝠，無法與陽光下射箭如同神祇的她有任何交集。

    K校犯事的兩個人被記了大過，他們犯事的具體情節(jié)很快傳入了幫派的耳朵，不得不說金錢與權(quán)勢當真好用，如此惡劣的事件都沒有被開除，范徵一伙人不能去K校附近，無可緩解的思念就像是被蜜蜂蜇過一樣。在幫派成員談?wù)撨@件事時，范徵會忍不住湊到附近傾聽，卻從來不會主動提起。

    那日的一樓相當喧鬧，范徵下樓時看到了小破樓前，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絲質(zhì)短打，在炎炎夏日與惱人蟬鳴之間獨占清涼的樂土。范徵生怕幫派成員唐突了她，上前將她的手拉住，白蓁沒有反抗，瞇起眼睛笑了一下，就像是兩人認識許久一般，湊近他在耳邊說道：真好聞。

    范徵的臉頰微微飛紅，周圍的幫派成員都發(fā)出了歆羨的起哄，唯獨認識白蓁的那位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片刻后他收斂了表情，帶著書本走上了小破樓的樓梯。范徵并不打算讓她在這種地方久呆，拉著她跑出了城中村范圍，之后甩開了她的手：這地方不是你這種大小姐來的。

    你就是范徵吧。那小子果然沒騙我。白蓁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有個小子成天在化學(xué)樓附近轉(zhuǎn)悠，超級打眼。

    范徵一下子就想到了被下屬戲稱為書呆子的干部，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怎么會找到這里？

    那幫警察還真善于稅金煉金術(shù)，竟然還沒有找到藥物來源。還是說，根本沒想找。白蓁聳了聳肩膀，她并沒有因那惡性而憤慨，而用著淡淡的譏諷語調(diào)，雖說，我更傾向于后者，不過，來把窩點端走既可以立功，又不怕觸及權(quán)貴患處，這種好事為什么不做呢？

    你對我們幫派的干部做了什么？范徵試圖做出恐嚇的神情，好讓她下次不要再來。

    夏末的陽光下，她瞇起眼睛打量著范徵：我又不是昨天才找他問了話，你看他最近不是活蹦亂跳的？我也沒做什么，也就是替他在安保前解了圍，送了他兩本書罷了。

    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要是說，因為你這個人來的，聽起來未免太假了。白蓁背著手，笑顏逐漸綻放，雙腿交疊，帶動身體轉(zhuǎn)了一個圈，那我編個故事吧，比如惡性事件里的涉事女孩是我的朋友，侮辱她的兩個學(xué)生我家動不了，只能曲線救國，來看看藥物源頭。怎么樣？

    她特地加上編故事這個說法，反倒上后面的理由聽起來真假難辨，范徵皺了一下眉頭，決定把它當做真的來看：那你看到了，下次不要來了。

    嗯，看到了。白蓁忽然抓住了范徵的手，纖細有力帶著練習(xí)射箭產(chǎn)生薄繭的手指扣入他的五指間，發(fā)現(xiàn)對你更感興趣。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這句話到了范徵的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怎樣都好，她說什么就信什么，將所有狐疑都拋到九霄云外比較輕松。

    唉，你想怎么樣？范徵嘆了一口氣，就像是戀愛里再常見不過，拗不過女朋友的少年。

    做大小姐也是很累的，我偶爾來找你，你有空就陪陪我。

    只是這樣？

    大概。她的眼珠轉(zhuǎn)了一下，算計明明白白地展現(xiàn)在臉上，完全不想掩飾，范徵明知她接近自己必有意圖，還是忍不住應(yīng)承下來。

    白蓁壞笑著撲進他的懷里，把嘴唇湊近他的頸窩，深吸一口氣：你的味道真好聞

    路邊親人的貓咪，看毛色和眼瞳卻是名貴的品種，不是誰家走失了，只是出來散步，褪去初見時女神般的外殼，內(nèi)里是一只愛撒嬌的貓咪。

    范徵這么想著抬手環(huán)住了她的腰。

    他們的約會頻率并不高，范徵總是聽著她抱怨家里的瑣事，她的用詞十分輕飄飄，語尾帶著俏皮的上揚，內(nèi)容卻像是墜落的淤泥塊，沉重又臟亂。

    不過別家也是這樣啦大家都是這么成長起來的。白蓁抬起下巴，江堤上的夜風(fēng)輕撫她的頭發(fā)，大家都想著一定要掌握權(quán)力，掌握了權(quán)力就能保護珍視之人了其他人給的安全感隨時可能破滅，與其寄希望于他人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范徵，后面的話沒能再說下去，只是看著他笑，范徵知道當她向自己提出要求時這一切都會結(jié)束。

    阿徵為什么不去蘭島試試？畢竟本土的勢力都已經(jīng)固定了，而且隨著形勢變遷將會不斷坍縮，最后會成為沒有制度制約的地域壟斷。白蓁的話語并不像是一個十七歲女孩會發(fā)出的言論，現(xiàn)在不查藥品來源，總有一天勢單力薄的你們會被拱散的。

    嗯。終有一天，她會去別處繼續(xù)求學(xué)，而他也會離開這座城市，在離別到來之前，他渴望剩余的時間渡過得再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