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
雪日
賊寇者,邊境之盜,瘡疥之疾也;賊紈者,門庭之寇,心腹之害也。去外國盜易,去國朝盜難。去國朝邊境之盜猶易,去國朝衣冠之盜難! 朝廷賞一人,曰:由我賞之;罰一人,曰:由我罰之。人皆伺盧氏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 外賊何憂其不除,賊患何憂其不絕乎!內(nèi)賊既去,外賊既除,其致天下之太平何有! 早春二月里,北地依舊寒風(fēng)瑟瑟,不說望遠決眥,僅是近處的枝椏木杈,俱是滿目銀裝。 車身被輕輕扣響,趙葳蕤忙合了手中書冊,打了氈簾的一角。 身著公服的親衛(wèi)在外頭搓著手。 馬車陷在溝里頭,府尊請姑娘候一會兒。 趙葳蕤頷首,就見這親衛(wèi)呵著熱氣跑開了,她戴上耳衣,頂著風(fēng)刀探頭往外瞧。 趙之翰就站在前頭的馬車后,他沒戴裘帽,頭上還是一頂四方平定巾這般的天氣兒,趙葳蕤看著就覺得冽得緊,可趙之翰立在沒足的雪里,腰脊依舊是板板正正的。 雪落得太厚,哪兒是凹陷,哪兒有孔洞皆難以察覺,甚至一個溜神,會不慎軋破結(jié)冰的小池,濺起一地的濕泥馬車一高一低地傾斜著,那幾個親衛(wèi)幺二、幺二的叫喊,眼見使上了勁,輪轂緩緩動起來,可溝渠似是太深,車輪到了頂又落下去,怎生也掙脫不出來了。 風(fēng)刀子拍過來,趙之翰攬了大袖,竟也弓身撐著車廂,與兵衛(wèi)們砥礪相助起來。 幾件布面甲里,混入一件寬袍袖廣的儒裝,若是被烏臺風(fēng)憲見了,定是要參他斯文掃地了。 好在這事應(yīng)是不會發(fā)生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多了份力,馬車又動起來,只聽哐當一聲,終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鼗氐狡降厣狭恕?/br> 趙之翰把靴子從雪里拔出來,趙葳蕤見他似是回了頭果不其然,他轉(zhuǎn)過身,沙沙地踩著雪被過來了。 帷裳被掀起,寒風(fēng)嘩嘩地撞了滿懷,不到片息又被擋住了他已上了車來。 爹爹。,趙葳蕤別扭地喚了聲。 盡管來此逾月了,仍舊不大習(xí)慣。 趙之翰點點頭,車廂里燒著火盆,他肩上壓著的兩道白很快就化開了,洇出一片濕痕。 可喝藥了?,他問道。 趙葳蕤搖搖頭。 一旁的畫屏小聲回道,老爺,藥還在熬著。 趙之翰看了眼架在炭上煎著藥的銚子,又把目光轉(zhuǎn)過來。 趙葳蕤舉起書冊,在他眼前晃了晃。 初志已讀完了?,他問了一句,又道,看書費神,少勞些心,喝了藥就歇息罷。 快至濟南府了,午膳在那兒用 自出直隸,他已許久未整理斂容,唇上短髭發(fā)茬,眼底不勻稱的黑見他又要開始絮絮叨叨,趙葳蕤忍不住打斷了他。 爹爹。,她指了指他的肩膀。 趙之翰低頭去看,那兒已濕透了。 他笑了笑,便又沙沙地踏著雪出去了。 幾道雜亂的腳步聲,她聽見馬兒的響鼻,鞭子甩在空中的獵獵作響,間關(guān)幾聲瑣碎的府尊,再往后模糊的人聲就融化在了風(fēng)雪里,側(cè)耳去聽,只感覺身下的車馬開始得得前行扭頭看時,見畫屏正垂眼吹著藥爐,她輕輕地把手里這本名為的線裝本攤開 在那書頁里,偷偷夾了一份邸報。 右上是十月乙巳,距今已過幾月了。 再次靜心讀起來。 一人貪戾,天下成風(fēng),守法度者以為固滯,巧彌縫者以為有才,勵廉介者以為矯激,善奔走者以為練事。卑污成套,牢不可破,雖英雄豪杰,亦入套中。從古風(fēng)俗之壞,未有甚于此時者。 數(shù)月前,吏部右侍郎趙之翰上,彈劾首輔內(nèi)閣大學(xué)士盧紈把持朝政,賣官鬻爵。 其列盧氏之十大罪,以命死劾,趙之翰即下詔獄,朝野震動。 后經(jīng)文淵閣大學(xué)士沈啟及多方營救,由左遷吉安府推官改判知南直隸蘇州。 緋袍天官,一令以決,不由得使有識之士扼腕痛呼,自此以后,盧黨勢大,再無人敢忤其好惡。 至于趙維周下獄之時,黨爭博弈之間,其獨女偶感風(fēng)寒,在榻上躺了數(shù)日才蘇醒,不過是件無人在意的小事。 當然也不會有人知曉,這具十歲幼女的身體里,其實已然偷梁換柱了。 前世種種,不過幾旬,就已如鏡花水月了,繼承葳蕤名姓的趙家小娘子心中茫然而無措。 她把邸報疊起,心中暗嘆。 既來之,則安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