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時18
煙時18
京城飄了第一場雪。 這是崇德二十二年的冬天,太后病倒了。 李煙提了食盒隨父親去拜會,一堆人圍在一起說些綿里藏針的話,沒什么用,效果也就那樣了。 李煙得了允許在宮殿里隨便走走透個氣,雪下得不大不小,飄在朱紅的墻門上,很是有些意境。 李煙,李煙!穿著雪狐貍毛紅色大氅的小公主永安,窩在墻角,沖她招手,來,快來。 李煙腳步一頓,永安后面又轉(zhuǎn)出個瘦高的人出來,天青色大氅襯得人溫潤如玉,是趙霧,他笑了笑,道:李煙,吃溫鼎嗎? 偏殿一角,一只三足小鼎,上層盛放湯羹rou類,下層放置炭火燃料,設(shè)有火門用來更換炭火,此時上面正漂浮著混著辣椒的rou片。 永安饞得直吸氣,就要上手,趙霧用筷子把她的手打開了。 李煙失笑,將一片煮熟的rou片給她夾了去,永安興奮地呼了一聲。 她坐得正對著門口,外面雪還在悄無聲息地下著,不一會兒便積了厚厚一層。 李煙,一堆老頭說話是不是要吵死了,得虧我把你叫來,不然一會兒又要被抓去論什么狗屁國策了。 慎言。趙霧看了她一眼。 我就要說,永安吐了吐舌頭,老太婆終于要死了,父皇這些天接待的人比以往多了好幾倍,我終于也有天字第一號公主的排面了 趙霧的表情已經(jīng)生無可戀了。 誒,我給你講,就之前我那個皇子哥哥又搬弄是非被整得好慘哦咯咯咯咯咯 小公主還在嘰嘰喳喳地講,李煙已經(jīng)漸漸聽不清了,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偏前的門口。 雪越來越大,一個穿著黑色重甲的人影逆著風雪往正殿走去,他的手按在腰間佩劍上,步伐急促,留下一串白色的腳印,身后披風隨風翻轉(zhuǎn)。 似有所覺,他往這邊看了一眼。 看不清面目,卻是濃郁的,頗有些分量的一眼。 李煙說不清那一瞬有什么感覺,只覺得那一瞬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力氣都被抽干了,手中的碗也有些握不住。 李煙,你怎么了?永安被她嚇了一跳。 趙霧也向門口看去,只看到一個茫茫中黑色的影子。 是秦哥哥,永安說,他每年這個時候都從邊關(guān)回來。 李煙的喉嚨有些干澀。 不,我不該叫他秦哥哥了,永安大聲道,他退了我的婚,讓我好沒有面子! 想必他婚后十分不好,李煙你才和他和離的吧! 李煙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對不起。永安說。 李煙摸了摸她的腦袋,不關(guān)你的事。 下午的時候,朝廷議事,李煙在崇文閣翻找各種賬冊。 門外小童模模糊糊喊了一聲大人。 李煙沒有在意,在翻找朝廷駐軍一冊的時候,手腕忽然被握住了。這接觸太過唐突,她都能感覺到燙熱的體溫和粗糲的掌紋。 再抬頭,兇悍煞氣簡直撲面而來,一瞬間塞外的暴風雪一下子席卷了溫風暖火。 李煙動作非常大地顫了一下,抬腿站了起來。 手上的禁錮也慢慢松開了。 李煙。這人開口了,低沉的柔和的嗓音。 哦?李煙抬頭慢慢笑了,秦時,原來你沒死啊。 恭喜。她又說。 秦時站在那里,沒有開口。 小童來報:李學士,趙大人在外面等您。 好,我就來。李煙從桌上拿了書,要出門,對秦時道了一聲,勞駕。 秦時慢慢將身子側(cè)開了。 臨走,又聽到秦時低聲說:趙霧,不行,不要與他走得近。 李煙嗤笑了一聲。 她出去,與趙霧會合,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崇文閣門口,那身影站著,望著她的方向,好像將士卸甲,無端的氣勢散盡了。 又過了五日,太后薨了,這個步步算計的老婦人終究沒有挺過這個冬天。 葬禮風光地大辦了,全國哀悼,一片縞素中,老太太體面地走了,帶著她生前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與一朝傾覆。 朝中局勢又要發(fā)生大變了,李煙看著面前的燭火,發(fā)起了呆。 早先得到太后去世消息的永安興奮不已,當即擺了一席,拿出了十幾瓶桃花釀。 現(xiàn)在李煙呼吸間還帶著昏昏沉沉的酒氣。 煙兒,睡了嗎? 父親。 李仕誠端了一碗雪梨湯,柔和地望著她。 李煙搖搖晃晃,正要雙手接過,李仕誠輕輕彈了下她的腦門,關(guān)上門,將碗放在了桌子上。 雪梨湯燉的酥爛,燈火下閃著潤澤的光。 煙兒,現(xiàn)在能聽清父親說話嗎? 能。 好,煙兒,我希望你明白,李仕誠輕聲說,父親這個官沒有什么大不了,不是非做不可的,而李氏家族,簡單來說,其他人又關(guān)我們什么事呢,父親不希望你為此,違背本心,失去你的一些什么東西。 李仕誠的語氣很少這么認真,李煙聽懂了。 她心里想著想著,鼻尖就有些泛紅了。 可是,父親,李煙手指撐住了桌子,我只覺得爽快 李仕誠的目光簡直是心痛又憐愛了,她的女兒自小不茍言笑,以前也飲過酒,幾乎不曾見她失態(tài)成這個樣子。 你出去散散心好么,煙兒,和趙霧永安,或你自己,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該由你一人承擔,大人的事兒應該交由大人來做。 大人,李煙喃喃,父親,我也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 什么? 沒什么,父親,我確要出去玩。李煙暈乎乎地笑了。 這一夜睡得很安穩(wěn),她實在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