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高霖遠

    千里之外寸土寸金的CBD里，寶高集團22F總經(jīng)理辦公室，張昊源翹著二郎腿環(huán)顧四周，嘖嘖道：不錯啊，小高總，升級了吧，辦公室都大了一圈。

    高斂頭都沒抬，你爸在凱潤給你留的辦公室比這還大。

    張昊源一想起家中的老頭，就陣陣頭疼，他看著眉頭微皺、手不停敲擊鍵盤的高斂，突然生出一陣羨慕，你說老張要有你這樣的兒子，該多好。

    你家產(chǎn)愿意分我一半，高斂終于看了他一眼，我明天立馬去凱潤報到，我就是你的干哥哥。

    起西伐。張昊源笑著罵他，轉(zhuǎn)念一想又興致勃勃道，干哥哥，那寶高是不是也有我一半？

    說完不禁為自己的小聰明洋洋得意，自己的一半換高斂的一半，穩(wěn)賺啊。

    你估計分不到一半。高斂語氣平淡，畢竟還有兩個人在伺機候著。

    張昊源啞然，他看了看好友的臉色。

    神色自若，不辨喜怒。

    前不久，網(wǎng)上曝出國內(nèi)知名企業(yè)家金屋藏嬌數(shù)十年，并于七年前已誕下非婚生雙胞胎的爆炸新聞。雖然沒有指出真實姓名，但是新聞里的照片，已經(jīng)司馬昭之心，說明一切。

    在某處別墅花園內(nèi)，高霖遠背對著鏡頭，他蹲在地上，在逗著前面兩個打鬧嬉戲的男孩。

    高斂也看到了那張照片，他靜靜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開始發(fā)酸。

    他從不記得高霖遠這么陪過他，他的父親總是行色匆匆，像他記憶中的一個過客。

    高斂從小就知道他的父母，感情不好。

    在他對于人生的最初記憶里，充斥著父母的爭吵，每一次都在高霖遠的摔門聲中結(jié)束。

    他小時候很害怕門被劇烈關(guān)上的聲音，聽一次抖一次。

    而mama總是一遍又一遍抱住他，跟他說，斂斂對不起。

    他很愛mama，因為mama很溫柔，對他很好，陪著他玩。

    但是，mama總是被爸爸氣哭。

    對于母親的眼淚，小小如他，總是束手無策，他很想擁有阿拉丁的神燈，但他只想許一個愿，就是mama永遠不要哭。

    所以，他不太喜歡爸爸，但是他一直會努力地去討好這個人。

    可能是因為他見識過他發(fā)火摔門的樣子，真的好恐怖好嚇人。

    可能也因為，小小的高斂總覺得讓爸爸開心了，他就不會氣mama了。

    而如何討好，在小孩子看來，就是要聽話、懂事、成績好。

    在他十歲的時候，高霖遠北上，他的生意版圖在不斷擴大，隨著他的財富進行數(shù)量級增長的同時，他飛回寧城的頻次也越來越低，最后終于定居在帝都，只有過年的時候會出現(xiàn)一下。

    高霖遠給他打過很多電話，想讓兒子去北京看看，高斂都以學習任務(wù)重而婉拒。

    電話那頭的高霖遠總是久久沒有音，長到高斂以為電話串線了的時候，就會傳來一句好好學習的囑咐，父子倆結(jié)束對話，前后不過一分鐘。

    唐婉跟高斂說過很多次，你要去北京看看爸爸呀。

    爸爸是很愛你的。

    這就是她唯二能在和兒子的聊天中提到自己丈夫的對方。

    這對夫妻雖然不相愛，但還有著最后的體面。

    爸爸是很愛你的。

    高霖遠愛他嗎？他搜遍自己的記憶，只能找到零星和父親單獨相處的畫面。

    可是有一個場景，他記憶猶新。

    他不記得他幾歲了，有一天晚上他突然發(fā)起高燒，mama去醫(yī)院照顧骨折的外婆。他記得他很燙，很熱，很難受，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但他能感覺到一條冰涼到恰到好處的毛巾在不停擦著他的額頭、手臂、腳底心。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他的爸爸，著急地喊他的小名。

    揚揚，揚揚。

    那條略帶涼意的毛巾不知疲憊擦了他一整夜。

    高斂十二歲，外婆去世了。高霖遠回來了，他和mama疏離又客氣。

    高霖遠走后，他第一次跟mama說，為什么不跟他離婚。

    mama告訴他，有的時候離婚不離婚不止是兩個人的事情。

    如果離了婚過的日子跟不離婚沒有什么區(qū)別的話，糾結(jié)于一個狀態(tài)是無用的。

    她又一次跟他說，爸爸很愛你的，斂斂。

    有些事情，mama也有錯，爸爸也很不容易。

    大學時候，他去了北京，念的最好的大學，高霖遠很開心，開著車帶他逛了很多很多地方。

    高斂發(fā)現(xiàn)，高霖遠真的已經(jīng)和記憶里不太一樣了，他變得很隨和，不像自己小時候那樣總是發(fā)脾氣，他的頭上冒出了很多不知何時生長的白發(fā)。

    高霖遠發(fā)現(xiàn)兒子的目光，自嘲道，爸爸老了。

    對，他是老了，而且身體明顯不太好，他的年歲，按理說正值壯年，可是卻有著很嚴重的基礎(chǔ)性疾病，高斂大學畢業(yè)第二年，他還進行了一場心臟搭橋手術(shù)。

    親眼看著親人老去，總是讓你生不出恨意。

    可是他一直不懂，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爸爸是外公最喜歡的學生，喜歡到把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了他。外公不止一次跟他說過，高霖遠是他帶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也是他下一代里最有能力為祖國建設(shè)添磚加瓦的人才。

    可惜啊，最后也沒走這條路。外公總是遺憾地說。

    高斂很想問外公，那你把mama嫁給他，你覺得可惜嗎？

    高霖遠不止一次在喝了酒之后跟他說，我和你mama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揚州，我第一眼就喜歡她了，我那時候都不知道她是唐老師的女兒。

    揚州，這個高霖遠念念不忘的地方，最后也變成了自己兒子的小名。

    可是，窮書生和千金小姐相愛相守只是畫本里才會出現(xiàn)的童話，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相看兩厭，窮書生在發(fā)達后還會三妻四妾。

    高霖遠的新聞被高斂花錢壓下去了，集團公關(guān)會議還是他主持的。法務(wù)、文化、品牌各部門的經(jīng)理和高管都在會議上偷偷觀察著小高總的臉色。

    可惜他面無波瀾，完全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讓人絲毫感覺不到，桃色新聞主人公是他的親生父親。

    會議前，他踏進高霖遠辦公室，問他準備怎么處理此次輿論。高霖遠看著他，只是說了句，揚揚，我不會讓他們進寶高的。

    去年，外公重病，高霖遠和他一起回了寧城。他的外公是新中國成立之初國家培養(yǎng)的第一批工學博士，那時候，祖國一窮二白，他們那一群有志青年就是國家需要什么領(lǐng)域的人才，他們就投身什么，國家讓你去哪里支援建設(shè)，就義無反顧地去奔赴。在他的理念里，祖國和事業(yè)永遠具有不可撼動的地位。作為行業(yè)的大佬和活化石，外公完全醉心于自己的領(lǐng)域，他癡迷自己的每一項作品，同時對于有著同樣天賦的高霖遠也格外看重。這種看重，有時甚至超越了骨rou親情。

    他看著站在一起陌生又別扭的父母親，突然生出一股荒唐的念頭，這兩個人要是一起出席他的婚禮，應(yīng)該會更別扭。

    馬上，他又覺得自己多慮，因為那樣的場景好像也不太可能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