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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用指尖撫平了他眉心的褶皺,在上面輕輕地落下一吻,隨后轉(zhuǎn)身面向車窗,身后那雙濃密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顫抖了兩下,男人兩瓣淡櫻色的薄唇不可抑制地噙起一抹淺笑。從背后傳來的呼吸聲由清淺變?yōu)樯钪赜崎L,顧明月用手抹開玻璃上的一層水汽,透過一小片通透的車窗往外瞧,外面暴雨如注,地上濁浪翻滾,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擊打著渾黃的泥湯,她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車廂里,卻有種陷入了沼澤的錯覺。晚秋的暴雨,嘩嘩啦啦地下了一夜后也沒有要停的趨勢,天空像是被罩上了老舊的褪色黑紗,深淺不勻的顏色隨著輕紗飄搖的幅度斑駁浮動。火車在雨中孤單地停駐了整個上午,車廂里補眠的乘客陸陸續(xù)續(xù)地醒來,可鐵路的維修工人仍是未到。津浦鐵路建成后多少出了些事故,前幾年的暴雨致使大壩坍塌,洪水沖斷了鐵軌,導(dǎo)致津浦線曾經(jīng)斷了半月之久,一些乘客開始愁眉苦臉,就不知此次,他們的運氣如何了。錢云笙與顧明月打開行囊,拿出從浦口火車站買來的食物,草草地塞了幾口,還沒有吃得半飽,便聽到從車頭傳來的汽笛長鳴。外面的雨勢一如既往,半日的光景過去了,火車終于重新啟動,窗外的景象向前快速聚攏消逝,卻原是火車在沿著原路倒退返回。兩位查票員神情不耐地板著臉,在三等廂里邊走邊吼著火車要退回前一個車站,待他們進入到二等車廂后,傳來的聲音顯而易見地輕柔了許多。“神氣什么,也不過就是個小小的查票員?!辈恢钦l咕噥了一句,卻道出了三等車廂里所有乘客的心聲。火車上的工作人員慣??吹腿溶噹某丝停瑳]錢坐二等艙一等艙就要受人白眼,這已是常態(tài)。這世道,有錢就是大爺,三等車廂的乘客也免不了人窮勢弱,和在乎工作人員的態(tài)度相比,他們更在乎到底會耽誤多少功夫在路途上。顧明月心知私奔的一路定不會平順,該來的總會來,她雖心下略忐忑,但也唯有見招拆招,勢必拼勁全力保護好自己,故而面上僅稍顯沮喪之態(tài)。錢云笙豈能料到此番變故,緊要的當(dāng)口兩人竟被天氣攔下去路,他一邊的長臂搭在坐椅背上環(huán)過顧明月的雙肩,低下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老天太不開眼……顧明月乖順地把小臉靠在男人的肩窩上蹭了蹭,柔白的小手輕撫過他的胸膛。若是錢云笙得知暴雨不過是一點開胃小菜,真正令人震驚的大餐還在后面呢,不知會作何感想。表情想必會很精彩。顧明月幻想著男人一貫沉靜的臉上露出驚駭異常的神情,有些想笑,又不由得有點難過。她畢竟不是原來那個對錢云笙用情至深的雪荷澤,時常會帶著點超脫于外的出戲心理。矛盾的是,她的靈魂附著在雪荷澤年輕妙曼的rou體里,所以她是當(dāng)下的雪荷澤,承擔(dān)起了她的一切,以及屬于她的男人。錢云笙是雪荷澤的男人,是她的男人,自己愛人驚恐萬狀心痛欲絕的場景,她不想去經(jīng)歷了。但,還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該來的總會來。往回倒退的火車毫無預(yù)兆地突然停下了,透過玻璃車窗朝外看去,外面的雨,好像終于下小了些。視線目及之處,看不見車站。原來是這里。顧明月一直知道,劇情是不會放過他們的。所以,在聽到從一等艙與二等艙傳來的槍響時,在聽到女人尖利的哭叫時,在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她握了握錢云笙的手,神情靜謐淡然。“彭”地一聲,三等車廂的門被人大力打開,一群身著黑灰色布襖綁著褲腿的男人從二等車廂涌進,他們的手里拿著槍,衣裳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水,浸濕了地板。“把你們值錢的東西都交上來!誰要是敢和爺耍花樣,爺手里的槍便賞你一個子兒吃,都聽明白了嗎?!”臨近山東的列車上竟然涌入了不少土匪,眾旅客惶惶不安,提心吊膽地縮在座位上不敢作聲。婦女們用手捂住孩童欲要哭泣的嘴,生怕惹了這群閻王爺下一刻就會腦袋開花。這群土匪很有手段,分組行動,秩序井然。每兩個人一組看管臨近的幾排座位,于是車廂內(nèi)的小sao動很快便被壓下。他們手里舉著搶,挨個兒地在乘客們的哆嗦告饒中搶走看中的物品。顧明月用帽檐和披肩遮住臉,偷偷地觀察起這群不速之客。他們沒有收刮走最值錢的物件,也沒有取走最不顯眼的,反而是撿出一些不痛不癢稍有價值的東西,在其主人誠惶誠恐又不掩慶幸的心情中,大大咧咧地挪到下一位倒霉蛋附近。這群土匪看起來兇悍,卻不像傳言中橫行山東省境內(nèi)制造駭人匪亂的殘暴之徒……不太對勁兒……顧明月繼續(xù)觀察,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新的疑點。一個貌似是當(dāng)家的大漢捏著一位年輕少女的臉端詳,嘴里連說還不夠漂亮,拍拍她那如鮮嫩蜜桃般清新美麗的臉蛋,嘟囔著天仙下凡才能配上我家大哥便去尋下一位年輕姑娘,嚇得所有年輕女乘客噤若寒蟬,瑟瑟發(fā)抖。錢云笙沉下氣,扭轉(zhuǎn)身子把顧明月?lián)踉谏砗?,適才被捏拍臉蛋的姑娘秀美妍麗,水靈靈的放在哪兒也是一個樣貌上乘的美人坯子,土匪連她都看不上,顯然是被養(yǎng)叼了嘴,不知禍害過多少貌美女子。縱然身為一個唱青衣的戲子,錢云笙最起碼的男人氣概從未缺失,他自己的女人,豈能容別人染指。最不濟,就用他這條命護住她……若是護不住,那碧落黃泉一齊走一遭又何妨。喝過孟婆湯,來世再續(xù)緣。他如此想著,卻不敢輕舉妄動,額前的汗珠滾動,瞳孔深處里布滿了風(fēng)暴,攥緊拳頭看著領(lǐng)頭土匪一步步逼近,挺直腰桿盡可能地用肩膀遮住顧明月的身形。可對方已經(jīng)看到了。或者說,對方犀利的眼光已經(jīng)緊緊鎖定了他,不算大的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鷹一般帶著刀光劍影逼近的壓迫感。顧明月確信沒有看錯,對方的眼睛在看到錢云笙的一剎那氣勢全開,隨后視線才狀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自己。他們,到底是什么來頭兒。這群土匪,有點兒意思。作者說:下一章第八章,會集中說明顧明月與土匪的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