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耀花了眾人的眼——那般思念和眷戀。信任和親昵，簡直宛如純釀一般柔和綿長。又似夏日般熾熱坦蕩！

“大人，朝臣們已經(jīng)在鬧了，這要是趕他們離開各自衙門，都不會答應(yīng)的！”

“不答應(yīng)就把人綁起來拖出去！”

廣晟這一句簡直是兇殘霸道，跟方才那個眉目暈滿相思的男人根本判若兩人。

“這次要是能過關(guān)，他們還得謝我救命之恩才是，若是過不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條，他們怎么恨我也是白搭了?！?/br>
這話倒是干脆利落，很有當年紀綱大人的派頭。

靠近皇城的三條街本來就是官衙所在地，各個都是氣派森然，巍峨聳立，此時卻突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沖進去，不由分說的將人拖出去，驅(qū)趕。

“這，這簡直沒有王法了！”

“老夫要參你們那姓沈的小子一本！”

“我的錢箱還在里面??！”

頓時各種憤怒的喊聲不絕于耳，錦衣衛(wèi)校尉們充耳不聞，將人干脆利落的驅(qū)趕一空，隨即用刀逼著工部的人打開各處地下水道的入口，隨后不顧他們的驚呼掙扎，往里面丟著一捆捆的火藥和引線。

“不能啊，你們這是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

工部侍郎簡直是嚎叫了！

錦衣衛(wèi)的人沒有任何遲疑，只有一個人嘆息道：“其實我也覺得這種事情挺危險的，將來是要被你們唾沫星子噴死的！”

工部侍郎大喜過望，希望能說服他，“是啊是啊，你們這是要毀掉這幾條街，毀掉這座城啊，你年紀輕輕，何必拿自己的大好前途來開玩笑——”

他的話被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可我們錦衣衛(wèi)，一向是指揮使說什么，我們就去做，哪怕殺人放火，都不會遲疑！”

工部侍郎張口結(jié)舌，看著這一群身著飛魚服，佩著繡春刀的惡徒們揚長而去，朝著下一條街而去，他正要追上，卻聽遠處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宛如群山地動山搖，好似蒼穹崩裂破碎，那般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直撲而來！

那是什么聲音？！

他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萬花樓的原址，此時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無數(shù)脂粉佳麗，風流旖旎，此時都已經(jīng)是過往，只空余粉墻黑瓦，綠樹茵茵，只有那被燒得焦黑的門板，證明這之前發(fā)生的一場驚心動魄的突襲拼殺。

這里原本有錦衣衛(wèi)的人手駐扎，此時卻已經(jīng)全部倒在血泊中，空中隱隱帶著血腥的甜味，在日光烤炙下，逐漸蒸騰發(fā)酵。

這樣似曾相識的一幕，似曾相識的氣味……景語負手而立，眼中閃過恍惚。

這里，原本不是什么萬花樓，而是臨仙閣。

同樣的官妓行院，同樣興旺的送往迎來……十四年前，他的meimei就是在這個院子的屋檐下，用破碗劃破咽喉自盡的。

那是個會甜甜笑著喊他大哥的小丫頭，眼睛大大的，鼻尖上有兩點微微的雀斑，卻宛如美人痣似的，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meimei喚作做玉姐兒，是父親景清后來迎娶的夫人生下的，續(xù)弦夫人是任上娶的，對他也甚好，但難產(chǎn)后就此香消玉殞。

這個meimei與他并無血緣之親，兩人之間卻仿佛是天生的兄妹，吃飯穿衣的愛好都很一致。

玉姐兒古靈精怪，曾經(jīng)指著小古跟他往來的書信，笑著羞他“未來嫂嫂的字，寫得比大哥漂亮！”

這種話讓他哭笑不得，追著要把書信搶回來，玉姐兒就賴在庭院裝哭……

這樣的小meimei，最后卻死在了這種煙花之地的低矮屋檐下——

第三百三十七章破滅

景語從來不敢想象，她是怎樣咬著牙，一點點的劃開自己的咽喉，默默的流干了血死去。父親的尸體已經(jīng)無法入殮，而他終于偷偷看到的meimei尸體，就這么橫陳在這個偏僻院子的樹下，任由雨水沖刷蹂躪。

景語閉上了眼，聽著耳邊水聲隆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

水聲浩大轟鳴，宛如銀河之水瀉下，伴隨著越發(fā)強烈的地面震動，宛如神話中的不周山倒，天柱斷折，水潦大地。

遠處傳來人聲驚呼和哭號，景語心頭一動，仿佛有無盡悲愴劃過眉間，卻終究化為虛無空幻的冷凝笑容。

這座城即將被大水淹沒，多少朝代風流嫵媚的金陵，被這么一淹，就算不是全城皆沒，也是元氣大傷，從此再難恢復，而有多處地道灌注、居于中央平坦地帶的皇宮，將是首當其沖。

不是沒想過，用火藥等埋設(shè)在地下引爆，可就算宮室有損，重重侍衛(wèi)保護包圍下，皇家那幾個人脫困的可能性也極大。

這個計劃，張紞老尚書他們也曾經(jīng)設(shè)想過，之所以放棄，就是因為不確定能鏟除朱棣，反而將徹底暴露宮內(nèi)地道的秘密。

而現(xiàn)在，一切都不用擔心了，大水過后，一切都是浮云。

至于全城百姓，景語的唇邊漾起蒼涼而譏諷的笑容：反正自己已經(jīng)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如今求仁得仁，又有何怨呢？

也或者，自己根本就是恨著這座城，以及其中的百姓人等。

父親景清不屈而死，處“磔刑”后被懸掛在長安門示眾，很多人津津有味的圍觀看熱鬧，熱鬧宛如集市，長達十數(shù)天都是人頭攢動。

還有meimei玉姐兒，她才一點點大的孩子，就有興高采烈的客人跑來排隊預點。說是要“嘗嘗達官貴人家的孩子”，她那么小的孩子，遇到這種事已經(jīng)徹底嚇懵了，所以才會走上那樣一條絕路。

這么一群愛看熱鬧。無論是非，拜高踩低的人們……少年時的他憤世嫉俗，曾經(jīng)那樣咬牙憎恨著所有人。這種隱痛和憎恨，一直盤旋在他心頭，因此。如今他做出這種天人共憤的事，應(yīng)該也沒什么好奇怪吧？

而宮羽純當年也跟玉姐兒一起被送到這臨仙閣，她曾經(jīng)一派大jiejie的舉止，卻是眼睜睜看著玉姐兒死去，并沒有施以援手：當時她是臨仙閣的頭牌花魁，若是她肯出力救人，玉姐兒未必會落到——他射出的那一箭，雖然有滅口引起混亂的原因，更深的卻也是在報這見死不救之仇！

只有如郡，他的如郡。會那樣睜大了眼瞪著他，那樣漂亮閃亮的杏眸會因為痛苦驚愕而變色——她始終不能接受，她的阿語哥哥早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惡人，一個為了復仇而嗜血瘋狂的魔鬼！

想起那個心頭梨渦淺笑的倩影，他的心劇烈的被扯痛，藏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會沒事，因為她被他虛晃一槍的“長江堤壩”所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