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彎刀(2)
圓月彎刀(2)
自她有意識以來,只有無盡的饑餓感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撿收市后小攤販掉在地上的爛菜葉吃,和rou市里的野狗野貓爭搶爛rou,偷街坊人家晾曬的咸菜被主人抓住毒打。好心的拜佛的老人家施舍的糙米糕她忙不迭地塞滿嘴巴,被噎嗆到咳嗽,稍慢一點只怕被人搶了。 人們都叫她小叫花子。 她覺得那不是個名字,名字是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但那些住破廟睡橋底的人、沿街乞討敲碗的人、街邊賣藝的瞎眼老頭,都被這么叫。 模模糊糊中她意識到,只有他們這種人才被叫做叫花子。 最初有個老叫花子帶著她,在她找不到吃食的時候給她小塊餿掉的饃,雖然她大多數(shù)要來的東西都給了老叫花子。但起碼跟著他,可以免去些其他叫花子的欺負。 后來他死了。 不知得罪了誰,被人打死在巷弄里。她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 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身子,找到吃剩的一小段干魚和根白蘿卜,幸好是在這寒冬,并未被他的尸身糟蹋。 渾身翻遍了,也沒找到其他吃的。她把他的破棉襖扒下來,興許里面還有不少跳蚤頭虱,但冬天最要緊的是活命。 只剩下一副瘦骨嶙峋的尸體歪斜在巷里,興許附近的住戶見了會叫差人來拖到亂葬崗去,她是拖不動的。 剩下的日子里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吃的。 她的肚子像是個無底洞,怎么也填不飽。但像她這種邋遢惡性的小叫花子是最不受待見的,人們都更喜歡施舍定點擺攤的賣身葬父的小姑娘,或是能彈唱個yin詞艷曲的拉弦兒的瞎子。 她只好愈發(fā)潑皮刁鉆,想盡法子整吃的,有一回她盯梢了幾天迎賓樓前拴的紅皮大狗。 那雜種天天吃油水,吃得皮毛油光水滑。 趁著小二添狗食放碗的功夫,她扔兩個石子兒引開那大狗,沖上前去,用破碗舀起狗槽里的吃食就跑,邊跑邊往嘴里抓塞。 狗日的!畜生吃得比人吃的還好! 后面?zhèn)鱽砑t皮大狗狂吠和鐵鏈晃動的聲音,來往行人笑罵咋舌的議論。隱隱約約還聽到小二的罵聲。 * 有時候,她也會偷偷鉆進城隍廟墻根兒的驢棚里睡覺。那地方鋪著干草,還有棚子,暖和得很。 在月亮大好的晚上,躺在干草堆上透過棚子就能看見那輪亮堂堂的白月亮,把到處照得和白天一樣。 她望著月亮,口水不知不覺流下。 真像街市上的白面饃饃,那是個什么滋味兒??? 要是讓她嘗一口,就是死了,也值了。 * 她的命比草賤,但就算是草,也有被人割的風(fēng)險。 不知是哪天,她餓昏在街頭的第二天,醒來就發(fā)現(xiàn)被關(guān)到牢里。 她聽老叫花子說過,有些人命案子會找人抓叫花子頂罪砍頭。 她一下子不慌了。 她是知道砍頭之前是要吃斷頭飯的,比起餓死,讓她吃飽了砍頭倒也是件美事。 等了半天沒見到牢頭進來送飯,倒是等來了個蒙面的一身黑的男人。 那男人將她和其他十來個小叫花子像趕鴨子似的關(guān)到個大牢房里。只留下句: 一炷香內(nèi),活下來的有rou吃 只能活一個唷。 男人剛走,牢里的小叫花子們就掐紅了眼,紛紛亂掄起拳頭朝近前的人砸去。 rou,有多久沒吃過rou了?吃rou,活下來就能吃rou! 她愣了片刻,就有人被砸破腦袋倒在面前。慢慢的,剩下的孩子開始在地上摸索工具,他們發(fā)現(xiàn)牢里茅草里零散地放著些棍子、鐵鍬。 她聞見濃重的血腥味,空蕩蕩的胃里在翻滾,想吐卻只能吐出苦水。 她不住地往后退到墻根,手腳發(fā)軟。 她還不想死,她不想做個餓死鬼,她要吃rou,她要活下去! 一個小乞兒睜大眼睛看著她。 帶釘子的木板砸在太陽xue上,釘子整根沒入,血水汩汩地往下流。 她將小乞兒踹倒在地,腳踩著脖子將木板釘子那端拔出。 高高矮矮的小叫花扭打在一起,牢房里慘叫聲、呼救聲、殺到興頭上的吼叫聲混成一片。 一炷香后。 黑衣男人手里晃著一串鑰匙,從遠處走近,鑰匙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金屬碰撞的聲響,另只手端著一碗油膩膩的紅燒rou。 哦?這么快就好了。小孩兒,還有活的沒? 我,我還活著,rou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牢房里橫七豎八的尸體中間,一個瘦小的身影艱難地抬起血污的手。 想吃rou啊?自己爬過來吃。 言罷,只聽啪的一聲,盛rou的碗在地上摔個四碎,紅彤彤的rou塊灑落在骯臟的牢房地上,油水到處流溢。 吃完了出來跟我走,以后有的是你的好日子呢,小孩兒拖長的音調(diào)帶著慢慢的惡趣味。 黑衣男人又晃著鑰匙走了,不管后面人的死活。 她忍著渾身的疼痛和身上流血的傷口,緩慢地爬過地上小乞丐的尸體,她還能感受到他們身體的余溫,能看到新鮮血液冒的熱氣。 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顫抖,饑餓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向她鋪天蓋地涌來,像要將她的靈魂吞噬。 她匍匐在地上,將油膩的紅燒rou拼命往嘴里塞。味覺在這一刻消失了,只留下麻木的吞咽動作,粘膩的油脂的口感,混雜著撲鼻的血腥與惡臭,她仿佛在吃他們的血rou。 翻涌的胃和發(fā)紅的眼。 她要活下去。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