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活生生支煞恩成怨
第四十八回
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在鶴生的屋子里。 屋子里靜悄悄的,除了慣常那股降真香的氣味,還彌漫著一股藥味。她爬起來,向著格扇的光影走去,拉了拉,嚴嚴實實,難以撼動??墒亲屑毧矗T并沒有上閂也沒有上鎖,她四肢虛軟,只得用上渾身力氣。 略微松動,終于要打開了,她卻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來。 那種讓人心慌的叩響穿破了響被棉花堵塞的耳膜。 身影走到門前,像是用手杖用力頂開了門,門哐的一聲撞在格扇上鶴生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冒熱氣的藥,她目下無塵,猶如嫡仙人一般,但是逆著光,眉宇在雙眸投下濃重的陰影,令目下無塵也顯得陰鷙可怖,猶如奪命的修羅。 這是文卿當下最真實的想法,可能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但鶴生在向她靠近,讓她想起拜堂時的場景。 她的步伐十分緩慢,僅是如此,就讓她下意識害怕地向后退。 身體頂?shù)阶雷恿?,她看著她,手指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身體兩側(cè)的桌沿,道、道長 鶴生微笑道:姑娘醒了。她很快走到跟前,將那碗藥端上來,視線微微垂視,眼中帶著莫名的笑意,姑娘莫名其妙暈倒了,需要好好休息,來,喝了這碗藥。 文卿看了看藥,又抬眼怯懦地看她,接過瓷碗,急匆匆地喝下,然后聲音有些顫抖地語無倫次道:道長,我想回去我想、我娘剛走了,我得回去 姑娘不必擔心,夫人的尸體我已經(jīng)安排人下葬了。 下葬?可是人死后需要守靈七日,就算不足七日,三日也是需要的,文卿一下急了,推著鶴生的身體想要出去,道長怎么能我娘、我娘她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但鶴生沒有讓開,而是抓住她的手臂拉到面前,我以為姑娘會感謝我。面對陰晴不定的病母,姑娘難道沒有千百次想讓她死? 沒有、我沒有她的手勁很大,文卿踉蹌了一下,疼得身體縮起來,只是低頭顫抖著,卻沒有反抗。不,與其說沒有,不如說不能,她從未感到如此疲憊,如此困乏無力,她是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我、我不會也不可能想 說著,她感覺兩道濕熱的液體像刀子一樣劃過她的臉頰。她意識到她可能被鶴生說中了。 這個殘忍的事實登時讓她如墜冰窟。 即便只有一刻,但她確實很卑劣地感到輕松。 好了,沒事的,姑娘可以繼續(xù)裝糊涂,如果這樣能輕松點的話。她慢吞吞地道,從她唇中吐出的熱氣也慢條斯理地打在她的唇上。 她依舊云淡風輕的,像往常一樣,但她的手掌正掐著她的手臂,死死地抓著她,像要將她捏碎。她的這種矛盾讓她顯得可怕。 道長道長究竟文卿滿眼驚悸,道長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這樣讓我害怕我、如果我做錯了什么,我可以改 不,是我的錯,我不應(yīng)該陪著姑娘演戲。 說罷,鶴生拖著她向內(nèi)室走去,那種叩響變得急促而紊亂,她被摔在床上。 文卿吃痛地捂著手腕,本就暈乎乎的腦袋更加嗡嗡作響起來。此時鶴生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一面靠近坐下來,一面道:現(xiàn)在我累了,演不下去了。 對不起、但是但是我知道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她很快打斷。文卿的身體因為她帶著脅迫意味的質(zhì)問抖了一下,囁嚅著唇瓣,半天才道:嬤嬤告訴我,說榮卿還有一個孿生meimei 叫榮顰 話音落下,鶴生的表情陷入了片刻的凝滯。她看著她,專注而嚴肅,眉頭擰得極深。 隨后,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刺的笑,那個老太婆怎么跟你說的?嗯?是不是說榮顰已經(jīng)夭折了?是那種譏誚的、能割傷人的笑,或者我應(yīng)該說,真是太好了,姑娘終于十分徹底地認識到我是誰了。 她知道。 她果然知道。 文卿再次聞見她身上的氣味,那種淡淡的如花似麝的木香。但此時這種氣味再不能讓她心安,她像被這種氣味灌滿了鼻腔,像被降真香的氣味掐住咽喉,難以呼吸。 她生生看著她,感覺耳邊嗡嗡作響起來,鶴、鶴生她想說她一直都清楚,她一直都 她驚恐地、無助地縮在角落,像只受驚的貓。她沒有辦法開口,她深深清楚自己的卑鄙,自己的惡心,所以沒有辦法辯解。 但鶴生在她的欲言又止之下,終于最后一根緊繃已久的弦也斷了。她一把將她的身體拖過來,在女子受驚抽氣聲中,由上至下地將她按在床上,你真的以為我因為跟他長得一樣,所以注定連日常行為習慣也應(yīng)該跟他相似?她的手指緊緊攥著床單收攏,表情也隨之變得猙獰,你知不知道我一個瘸子,一個女人,模仿他的走路姿勢會很累?我一點也不想那么溫柔,不想模仿他說話的語氣!不想模仿他的聲音!還有練習用左手拿筷子這種蠢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干第二次! 光就在她的身后,她說得很快,一字一句都帶著尖銳而沉重的力度。 文卿隨著她的話語瞪大了眼睛,她好像聽見風吹樹影的聲音,但是一切聲音都在離她而去。 鶴生說的這些,她從未想過。 在拜堂那時,她發(fā)現(xiàn)來的人是鶴生的時候,不,或者在凌晨來留春找她的時候,她只以為她一清二楚她齷蹉的心思,卻沒想過她、她會 然后,她不可思議地發(fā)現(xiàn)鶴生的眼眶也紅了。 她目眥盡裂地、怨恨地瞪著她,我討厭榮卿!我恨他!為什么同一張臉,他擁有一切,我卻只能出家,甚至當他的影子才能得到一切! 鶴生,我、對不起,我文卿心疼地喚她,抬手想要去觸摸她的臉頰,但鶴生將她的手打開。 不要跟我道歉,這都是我自找的,鶴生垂眸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fù)呼吸,神色也隨之變得冰冷,我曾經(jīng)想過,或許我應(yīng)該用真實的自己接近姑娘,我只是沒想到我的表演會如此成功,讓姑娘沉溺到理所當然地拿我當替代品,以至于沒有一刻想要了解真正的我。 不是的,我 他們把我扔在道觀二十幾年,等榮卿病了才想起我,本來我應(yīng)該頂替他的位置的,我?guī)缀蹙鸵晒α耍Y(jié)果反倒是他們先遭報應(yīng)了,她掀開衣服,露出右腿,我這條腿,姑娘知道是怎么瘸的么? 文卿駭然抽吸,驚悸地睜大眼睛,心跳沒有平復(fù),她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恐的眼神看著她,她不敢說出她此刻心里的猜想,那太可怕了。 鶴生卻好像對她此時的表情很是滿意,她放下外袍,揚起一個暢快的笑容,姑娘如果不能愛我的話,能恨我也好,或者害怕、還是愧疚,只要能深刻地意識到我是誰,說不定慢慢我就會厭倦的。 心臟的跳動敲擊著她的耳膜,她看著她的表情,像在說:「求求你了,讓我厭倦吧。」 文卿啞然失聲,她感覺她的咽喉前所未有地干澀,像吹了一夜的風沙一樣,她努力地張了張唇,卻只字也發(fā)不出來。 可悲的是,她卻莫名感到一切都是如此地有所預(yù)料,好像先前一切不安都有了歸處。 好像理應(yīng)如此。 鶴生理應(yīng)如此恨她。 她莫名感到踏實。像掉下懸崖,終于不必被隨時的墜落所威脅。 【作者:下一章anprysex(應(yīng)該算是,因為是道長視角的車,我比較習慣單視角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