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歸來
第七十章 歸來
景昔站在老榆樹下時,陸雯月有一時恍惚,半晌,終是莞爾一笑啟口:殿下果然聰慧過人。 老臣,見過九殿下。范琛拱手垂眸,心中隱隱不安。 此次圣上親令是要捉拿逆賊葉云詹,十萬鄴軍,只為一人,屠盡青云弟子,可知圣上對其心有余悸。 如今事發(fā)突然,人未捉到,卻尋得失蹤多年九公主,來日歸了朝,等待他的不知是賞還是罰。 景昔上馬車時,卻是突然回頭,望向身后女人低聲:師姑叫何名字? 她向來直接,說話直接,做事直接,為人,更直接。 這番直接,讓陸雯月怔了半刻,方才道:臣,姓陸名雯月。 陸雯月?景昔皺眉,放了車簾靠在軟墊上。 這名字昨夜好似聽師父提及過,但那笛子下的蘭字,又是何意? 蕙質蘭心?還是芝蘭玉樹?還是說,這是師姑字號? 景昔搖了搖腦袋,覺得自己可笑至極,都這般時刻了還在琢磨這些芝麻瑣事,是執(zhí)念于心,才會事事牽制,做何、說何,都念念不忘,這根深蒂固意念,自此便要灑入汪洋,沉入肺腑,鎖進心房。 長路漫漫,陪伴她的,或許只剩那些支離破碎到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撩開車簾,又望了眼朦朧青山,回頭沉聲:范大人春秋幾何了? 范琛馭馬行至車窗:老了,年逾半百,已是五十有七。 老當益壯,一路風塵仆仆也還這般氣宇軒昂。景昔望向他,眉眼微彎。 范琛知曉她在挖苦,他是見識過此女厲害,遂低眉道:不敢當,殿下才正是意氣風發(fā)之時。 景昔勾唇,放了簾幕閉眸淺寐,能輔佐三皇,屹立不倒之人,是個勁敵,但任人唯賢,用的好,亦是能成為良友。 這是一條不歸路,她很明白,從她清醒那一刻,她便無法置身事外,只能踏著荊棘,鮮血淋漓趟過去。 馬車一路浩浩蕩蕩行至蜀州之地,將過密林,便聽馬兒一聲嘶鳴,長空之下萬鳥群飛,接著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景昔暗覺不妙,只聽得車外范琛惶恐之聲。 不好,山動了,快到前面敞地去! 此處左旁是高山,右側是懸崖,即便躲過滾落山石,也難不保會被慌亂的人群擠落深淵。 大地還在搖晃,馬兒仰頭嘶鳴,已是亂了寸蹄,景昔撩簾時便見前方馬車失了勢的滾落懸崖。 那是陸雯月乘坐的馬車,將士們見狀慌了陣腳,人踩人的一股腦朝前涌去,范琛也被擠下了馬背,亂作一團。 景昔望著人群,混亂間卻是爬上車蓬,立在車頂?shù)溃亨捾娐犃?,以鶴翼為陣,沖過此地,如有作亂踩踏者,殺無赦! 而后跳下馬車,割斷車鎖之繩,翻身躍上馬背隨陣而沖。 山動持續(xù)了半柱香時刻,索性到達安全敞地之時,傷亡不多,在回時路上時,十萬鄴軍分作多批,自不同之地趕往宮城,而隨景昔之軍,不過五千軍士。 大人,大祭司的馬車滾落了懸崖,可是要派人到崖下搜救?! 現(xiàn)在不可,待過了余震,你帶一千兵將前往崖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范琛有些氣息不穩(wěn),想及圣上交代,沉了蒼容。 鄴軍在崖下尋了兩天兩夜,只帶回來個染滿鮮血碎了半塊的玉佩,只道大祭司被巨石砸成了血泥,這玉佩是他們在草叢里尋到。 景昔接過玉佩望了望,摸出帕子小心翼翼將其包好,交給范琛。 范琛抖袖沉嘆一息,只得下令啟程。 鄴朝宮城,一別多年,再歸來,相望之,仍是這般讓人傷神。 九殿下回城的消息早已傳至皇宮,出城迎接的袁公公一路小跑著將景昔迎回沁德宮,梳沐一番,換了行裝,方才前往朝文殿。 案前人影正是挑燈審閱奏折,袁晟立在殿前,朝身后景昔微一點頭,景昔回應之余已是踏進殿中。 聽到聲響,案前男人抬了英眉,神色微怔。 景昔望著他,在路上時,她想了很多稱呼,皇兄陛下,張口時,卻是另一番情景:三哥哥。 嗯。承溫淡然應聲,放了手中奏折,招了招手道:過來坐。 景昔行至案側,棲身而坐,因身上長裙太過繁瑣,跪身時險些跌倒。 映著燭火,承溫盯著她微紅面龐嘆聲:長大了。 也變了模樣,其實他與這個皇妹所見不多,她滿月時,他便離開鄴城求師問道去了,再回宮時,已是血雨腥風。 可是用膳了?承溫問聲,見她搖頭,擺了手示意袁晟布菜。 他瞇眸望著她時,景昔也抬眸直勾勾打量他,卻不知如此直視皇顏,是為不敬。 她看對面男人龍顏深沉,一雙鳳眸不怒自威,向她望來時,景昔有種錯覺,如自己在看自己,那雙眼睛,與她太過相像,但那眸中神色,卻又相差甚遠。 他的眸色,深邃、幽暗、凌厲,瞇眸時,讓人心生寒畏,也讓她想及那一夜,他將她從書案下揪出來時,那殺氣騰騰雙眸。 即便他生得俊逸非凡,但那雙寒刃一般眸子,也讓人不敢過多傾注他半刻容顏,但景昔卻已盯著看了半柱香時刻,她還是覺得,幾個哥哥里,他與她,長得最為相像。 袁晟已命侍女呈了膳食而來,甚是簡單,不過兩葷兩素燒菜,兩碗清粥,這與兒時,她見他與妃子們用膳時滿桌金食玉肴,相差甚遠。 朕吃的清淡。承溫端了碗道。 景昔卻是想及沐彥也不曾吃rou,許是見過血rou淋漓的人,都不甚喜葷。 一別七年,小九過得可好?承溫夾了菜放進她碗中,神色從容自若,似她從未離開過。 景昔歇碗接過,握著玉筷的手指微濕:尚可。 聽聞你師承葉云詹,可有此事? 殿內(nèi)寂靜了片刻,景昔抬眸望向他道:他是阿德的師父,當年阿德貪玩兒,翻出宮游玩卻被賊人打傷了腦袋,失了記憶,是師父救了阿德。 承溫端過茶盞,撥了撥茶葉:那你可知,朕與他師出同門,他會的,朕也會。 景昔默然咽了口湯粥,已是食不知味到手腳冰涼,這是她未曾料到的,失了籌碼,她將寸步難行。 陸雯月死了? 突聞此聲,景昔回過神來,靜了半刻道:行至蜀州突遇了山動,大祭司跌落懸崖。 承溫放下手中茶盞,悠然出聲:自她請命捉拿葉云詹時,朕便知道她不會回來。 待了片刻,見她放了玉碗抬眸,承溫攏了攏皇袍:朕聽聞,地動時是九妹鎮(zhèn)了軍心,才未有釀成慘事,九妹之才,禁在這宮中做個空無實權的公主太過可惜了。 景昔還未回聲,便聽他又道:小九可愿入仕為官,助朕一臂之力,固我大鄴王朝根基。 皇兄 此事還是明日再議,你一路舟車勞頓,早些歇息才是。 踏出朝文殿,景昔揮退侍女,立在黑夜無盡宮殿外長長舒出一口氣,她很清楚,一個公主,失蹤多年,帶著亂賊之名突然回歸,于世俗,于國法,她都不可再以公主之名立世,這些權勢之名她也從未在意。 入仕為官,這應是她最后的價值了,那男人甚懂物盡其用,但也甚合她心意,她要走出一條人間大道來,便必須經(jīng)這魍魎之路。 景昔抬頭,望了眼天上繁星,又低頭苦澀一笑,她不懂,陸雯月既是要與良人雙宿雙飛,為何還要她為良人解毒,她自己吃了解藥不也一樣可以為他解毒,是怕遭反噬還是要給她與那人最后道別機會? 道別嗎?她不需要,會讓她看起來像個笑話,她做的惹人啼笑之事已經(jīng)夠多。 那女人也很懂物盡其用,明白她這個解藥的用處,將她發(fā)揮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