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非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非
茶館里伙計引著秦長風上了樓,還未進門,便聽房內(nèi)傳來一陣打酣聲,秦長風朝伙計擺了擺手,見人離去,方才輕手輕腳推開房門。 屏風處,一抹身影正窩在躺椅里大睡,臉上搭著塊帕子,一雙腳不甚規(guī)矩蹬在矮幾上,模樣不甚文雅。 秦長風喚了好幾聲人才轉(zhuǎn)醒,睜著一雙迷迷糊糊雙眼問他顏夫子在不在。 是來找沐彥的。 秦長風垂了垂眸子道:我讓董平去請他。 罷了,你那伙計行事慢得很,等給人請來還不知何時。景昔說著抖了抖袖子,起身時肩膀不小心碰了身后男人一下。 一瞬間,景昔頓住,回頭挑了挑眉:秦老板武功應是不弱吧? 秦長風一笑,微微抬眸:少時習過皮毛,不值一提。 四目相對,兩人相望了片刻,終是,景昔嗤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秦長風笑了笑,微微搖頭,或許這便是風水輪流轉(zhuǎn)的因果輪回,以往那個見了他都畏畏縮縮的小人兒,如今竟也能與他針鋒相對,那副居高臨下的模樣,讓他多少有些無奈。 窗子下的身影一襲官服飄揚,秦長風皺了皺眉,看她大搖大擺進了太守府。 卻說這何睿堯中年得子,取名何夢,如今已是二十有一卻未曾成親,封了府邸后整日窩在府中玩樂逗蛐,不成文才。 遠遠看到來人,何夢隔著竹籠子眈了一眼。這人他認識,徐州新上任的監(jiān)刑司,他在館子里斗蛐蛐時見過此人一面,不甚對眼,卻記得很清,也不知今日哪股子秋風刮錯了,將她給吹來了。 何公子好雅興。景昔說著湊過去看了看他手里的竹籠,還是個黃臉蟋,臨津品種。 何夢一聽來了興致,拎著籠子直笑眉:你懂這個? 景昔點頭:好品種,得值不少銀子。 聽此,男人嗤了一聲,眸中生了幾分厭煩,扭身去逗籠子里的蛐蛐。 好大一會兒,見這女人也沒離開的意思,自顧自靠在椅中上下打量,晴天白晝的,何夢被盯得直發(fā)怵,放下籠子問了一聲:你來我這兒有事? 半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這女人很是難纏,府中下人茶余飯后嘮這女人的閑言碎語他都快聽厭了,一門心思的只想給人送走,他好去赴約,晌午還約了幾個公子哥喝茶。 景昔彎了彎嘴角,同樣沒有半句多余的雜話:借糧。 何夢一聽,眼皮都沒抬一下:何安,去給她取兩袋米來。 聞言,景昔搖頭:不是兩袋,是五百袋,二十倉。 你瘋了吧!何夢一聽,扔了手中金花匙,你當我開救濟鋪的? 景昔攏袖站起身來:何公子家財萬貫,卻不知城外百姓饑寒交迫 關我屁事!何夢瞪圓了雙眼,作勢趕人,景大人愛民心切,不妨拿自己的家當去接濟難民,來我這里討什么晦氣,送客! 聽罷,景昔蹩了蹩眉:何公子當真不借? 不借! 何夢扭頭擺手,他是懶得再看這女人一眼,籠子里的蛐蛐兒都比她會逗人開心,他也沒聽清這女人轉(zhuǎn)身時說了什么,就看她利利落落出了府,不由沒好氣哼了一聲,還算這女人識相,借不到也能拍拍屁股走人。 但他剛坐下,籠子都還沒拎起來,就被府門外喊聲嚇得一哆嗦。 那女人端端正正立在大門外,平日也不知吃了什么糧食,氣息雄厚得很,聲音穿透庭前小竹林,又鉆入他耳朵里。 如今百姓饑寒交迫,景某斗膽,懇請何公子施舍五百袋精糧!聽聞何公子心懷慈愛,定不會坐視不救 門外是來來往往的百姓,也怪他那好爹給他選的好府邸,全徐州最繁華的地段,門口圍著的男女老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這大門口淹了。 不遠處茶樓上虛掩著的小窗動了動,沐顏凝深了眉:我越發(fā)瞧不出她心中所想了。 秦長風放下手中茶盞,望向窗下:接著看就是了。 何夢終是坐不住了,心肝肝火燒火燎得氣,窩著罵了好一陣,風風火火出了府,指著門外女人鼻子嗤笑:行!五百袋!一個響頭五十袋精糧!你要是能給爺磕十個響頭,爺今天就應了你! 他是想讓這女人知難而退,趕緊打哪來回哪去,更想挫挫她銳氣,也讓她吃一次晦氣。 但他沒想到這女人會利落一撩衣擺,毫不猶豫跪了下去 公子可要說話算話! 她還要他兌現(xiàn)承諾,何夢哪見過這等潑皮無賴,胸膛一陣起伏,指著地上女人放了狠話:告訴你,只磕頭可不行!你要趴在地上給爺把這腳上靴子擦干凈了! 何夢這等貴公子,金財養(yǎng)出來的臉面氣,哪見過餓瘋了的叫花子,只想著眼前女人同他一般有頭有臉,定不會做那賤骨頭的事來。 但他錯了,大錯特錯。 這女人跪了,摸出腰間帕子給他腳上靴子擦得干干凈凈,十個響頭磕得砰砰響。 有人坐不住了,跟著下餃子一樣噗通著跪倒一片,哭喊著要與這女人同舟共濟。 誰能想到綿延十里的長街上,男人女人,老嫗幼子跪得整整齊齊,酒樓里的張老板揣著手本是出來看熱鬧,現(xiàn)在成了跪著看,別人喊他也喊,別人哭他也趕忙沾幾滴酒星子,人群擠得不像樣,唯獨倒夜香的伙計旁空出一大片地方來。 這件事后,何夢這貴公子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每每想及當日,嘴角都咳出幾絲血水來,他是親眼看著一哄而上的百姓土匪一樣搬空了他的糧倉,連帶著府里的珠寶花瓶都被洗劫一空。 茶館二樓上的雕花木窗也被人掰得斷了半邊,秦長風望了眼臉色鐵青的男人,看他欲要下樓去,只淡淡說了一句:當年你也是跪在地上,求我救她。 她不可以!沐顏回頭紅了雙眼,她不能跪!誰都可以,唯獨她不能! 她不可以,他作了誓的,從她追上他,將他護在身下時候,他就作誓,代她受這一世的苦。但如今,好似他做的這一切已是付之東流,毫無意義 還是要去?秦長風撿起地上殘木,望向窗口,你在意的,只是自己罷了。 休要胡說!沐顏頭一次對這男人生了怒,手指捏到發(fā)紫。 他是愛她的,不然他不會一路奔波追隨到此,他將半世歲月都傾注在了這女人身上,好似如此也還不清那一命,好似他早已得了魔怔,如今被這男人看穿。 莫要做些無用之事,你已不欠她任何,她早已放下,你也該放手了,燕府的千金很好,應珍惜眼前。 沐顏離去時摔碎了桌上的茶盞,秦長風仔細收拾了殘渣,坐在桌前喝了小半壺水酒。 那男人辨不清心中的情意,亦如當年的自己,極力掩飾那些情愫,卻還是如同野蔓一般,瘋狂爬滿心口,直到將自己傷得鮮血淋漓。 但那如玉一樣的男人與他不同,魔怔一般的人債讓他用了半世去償還,或許那女人一早便察覺那男人眼中無關男女的情愫,才會心無旁騖轉(zhuǎn)身離開,獨留這癡魔一樣的男人仍舊背負著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