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

    你會任由這個世界吃掉你，再把你吐出來，你還躺在這里納悶，到底做錯了什么。

    因為你總是對這個世界有所期待，而它并沒有那個東西，它也不愿意有那個東西。

    顧念猛然驚醒。

    電視里黑發(fā)藍眼的外國人坐在背景墻前說些什么，一行又一行的中英字幕跳了出來。

    社會一直在裹挾著你前進，直到你消寂和死亡

    她打了個寒顫。

    抬頭看去，空調顯示屏上22的字眼散發(fā)著朦朧的光暈。

    滴滴幾聲，制冷機舒緩下來。她低下頭去找電視遙控器，才拿到手里，不知道為什么又放了下來。

    高聳入云的大廈，熙熙攘攘的人群，交錯閃爍的紅綠燈屏幕里忙碌又喧鬧，顧念坐了起來，慢慢抱住了雙腿。

    她的腿冷得厲害，蒼白沒有血色，這讓顧念覺得自己像是抱住了冬天室外的兩根細細的大理石柱子還好風口不是朝著上半身，她想，不然早上起來頭一定會很疼。

    顧念討厭生病的感覺，尤其是在中學后。

    西醫(yī)治標，中醫(yī)治本。家門口的老中醫(yī)嘴里總是念叨著這句話，家里的老男人就一直奉行著這個理念。他帶了紙包的藥材回來，放在煤氣灶上煎，圍裙松松垮垮地系著，顧念就站在他身后抗議：

    我長大了，不需要喝藥了。

    不行。，男人頭也不回，你看隔壁家的妞妞這么健康，看看你自己，細胳膊細腿的，腸胃不好就要好好調理

    妞妞確實很健康，她有自己三個那么大顧念沒了辦法，只好坐在桌上一邊寫作業(yè)一邊等。黑色的藥液盛在白瓷碗里，擺在她面前，男人在她旁邊監(jiān)督著，顧念用調羹擓了一勺，頓時苦了臉：

    你為什么不放冰糖！

    抱歉，我忘了，你jiejie以前會放糖嗎？

    顧念蜷縮著，感覺自己捂不暖了。

    她決定明天要在沙發(fā)上常備一條毯子。

    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睡意漸漸醞釀著，腦海里莫名其妙地漂浮起了以前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她感覺眼瞼重起來，努力眨了眨，電視上的人物卻開始渙散，恍惚間，她好像聽見了咔噠的開鎖聲。

    顧念耳朵倏地豎起來，卻沒有扭過頭去。她坐直了些，把腿放下去。等會顧妤肯定會責怪她為什么還不睡，顧念準備那時轉過身去，姿態(tài)要自然又隨意，回來了??？，她會打個哈欠，今晚這節(jié)目挺有意思。

    正好播完了，我先去睡了。，她就打算這么說。

    可是她等了一會兒，門口什么聲音也沒有。

    最近幻聽似乎有點多呢。

    她走到陽臺去，小小地拉開窗簾。小區(qū)里種了很多樹，靜謐無聲，天色像貓頭鷹的眼睛，婆娑的樹葉里幾點斑駁的光，穿過繁茂的樹木，顧念仿佛看到了對側都市凌晨三點的霓虹燈火。

    那是社畜燃燒生命釋放的火焰真可憐啊，她想，小職員是這樣，什么董什么總的也是這樣，忙忙碌碌到半夜，有地賺沒空花。她不由得開始同情起了顧妤，事業(yè)成功，呵

    反正你要通宵工作，那你的房子就是我的，我還要霸占你的床，比公司沙發(fā)舒服多了

    她關了客廳的燈，志得意滿地開了顧妤的房門，拽著空調被的一角拉開來，躺下來把自己擺成了一個大字。

    窗簾拉緊了，一絲光也鉆不進來，顧念在黑暗里睜著眼，用手摸著旁邊，側身把那枕頭抱在懷里。

    你的枕頭也被我征用了

    她把臉埋在枕頭里，鼻間縈繞著熟悉的香氣。

    她突然想起來今天已經(jīng)二十號了。

    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的相處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天。

    開學季快到了，可能公司就是這么忙吧，她把枕頭摟得緊緊的，這樣告訴自己。

    快睡吧，醒來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