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春江花朝秋月夜

    李春朝又把人帶了回去，日日灌著藥，把她當(dāng)活死人一般養(yǎng)著。

    白秋夕再?zèng)]有一點(diǎn)的力氣，要么躺著，要么被下人幫著穿戴好衣服，抬著去院子里曬太陽。

    她的神識也開始不清楚，主要是不敢讓她清楚，她但凡有一刻的清醒，就是尋死覓活的，弄出渾身的傷。

    李春朝起初還來日日見她，后來也不敢再來，來了也只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她。

    白秋夕沒力氣同他鬧，一見他就開始哭，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干了。

    從前李春朝從沒見她流過淚，最近見著她，就看她在哭，要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于是，更不敢讓她見到自己。

    他像是逃避，辦事更加賣命，經(jīng)常弄一身的傷，傷還沒好就又出去了。

    李鳳眠為此和他生了不少的氣，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一日，李春朝又受了傷，剩了一口氣，硬撐到院子里來看她，下人們見了，慌里慌張地給他治傷救命。

    李鳳眠也過來見他，來的時(shí)候，秋日陽光正好，白秋夕在院子里曬太陽。

    從前鮮活肆意的人，而今沒一絲的人氣兒。

    李鳳眠無端想到當(dāng)初文淵閣門口，那個(gè)同他耍無賴的人，扯了他的腰帶，硬貼在他身上。

    他當(dāng)時(shí)害怕被撞破男兒身，不得不擁著她往屋子里走，她不安分地在他懷里亂扭，染了他一身的女兒香。

    一晃眼的功夫，物是人非。

    他本該先去看李春朝，但是鬼使神差地抬了腳，往白秋夕身邊走。

    白秋夕見了他，忽然也開始哭，那眼淚掉下來，像是一把刀扎在他心里。

    白秋夕的喉嚨里像是塞著一團(tuán)棉花，聲音喑啞，殿下，求你幫幫我，放我走吧。

    李鳳眠更加心痛如絞，他試圖撥動(dòng)歲月的時(shí)鐘，把一切撥回人生如初見的時(shí)侯，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說：秋夕，你之前不是想云游天下，我給你準(zhǔn)備東西，你重新上路可好？朝游碧海，暮到蒼梧，不必一輩子局促于一隅。

    白秋夕滿眼是淚地看他，好，那麻煩你在馬車?yán)锒鄠鋷讉€(gè)軟墊，順便再準(zhǔn)備一套十二件大玉川先生，多給我些銀票，夠我?guī)纵呑訐]霍那樣多才好。

    李鳳眠的深色瞳仁微轉(zhuǎn)，似春水碧波，點(diǎn)頭應(yīng)她：好。

    白秋夕又囑咐他道：別告訴李春朝，這次別讓他拖累我了，當(dāng)年就是因?yàn)樗?，我才沒走成。

    李鳳眠那毫無波瀾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應(yīng)她：好，我答應(yīng)你，這次我不會讓他拖累你了。

    李春朝這次傷得太重，一直昏迷不醒，魏若昧說三日之內(nèi)他要是醒不過來，可能永遠(yuǎn)就醒不過來了。

    這三日，李鳳眠花了好大的陣勢搜羅東西，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珍奇異寶都搜羅來。

    托李鳳眠的福，白秋夕也沒再被喂藥，將養(yǎng)了兩日，第三日她穿戴齊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身翠綠色的繡羅裙，系一條青金閃綠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恰巧走過風(fēng)口，裙袂蹁躚，羽衣飄舞，似秋日夜空如玉彎月，比病西施還要美上三分。

    李鳳眠見著她過來，也沒說旁的，只問她：想好要去哪了嗎？

    白秋夕看著他笑，她許久不笑，乍一笑似芙蓉一瞬綻放，讓人怎么都挪不開眼。

    走到哪兒就算哪兒，從來中來，到去中去。

    好，一路保重。

    白秋夕沖他笑了笑，沒再理他，起身往車上走。

    秋日黃昏，晚霞正好，酒樓瓦舍都沐浴在暖黃色的黃昏里，一切都溫情脈脈起來。

    連離別，也有了秋日夕陽的溫度。

    入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

    李春朝忽然直愣愣地從病床上坐起來，扯了一件衣服，讓下人牽來墨麒麟，冒雨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

    要說也是如有天助，一路狂奔，不知目的，竟然真的讓他追上了白秋夕。

    蓬萊山最陡峭的那處崖上，她站著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她像是在等著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等。

    她見到李春朝過來，也沒動(dòng)，任由他沖過來抱住自己。

    暴風(fēng)雨里，懸崖邊上，相擁的兩個(gè)人，都一起瘋著，誰也不能給誰溫暖。

    ......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夜半鐘聲到客船。

    江南夜雨。

    西窗燭下，有人在剪燈花。

    一對小童趴在床上，拽著男人的袖子急急地問：爹爹，后來呢？后來這對人怎么樣了？

    都說燈下看人、月下看花，再美三分。

    燈下的那人，面容俊俏，似謫仙般清逸出塵。

    他把一雙兒女的手按在被窩里，笑著道：后來，還能怎樣？都跳下去了唄。

    那樣的兩個(gè)人，死一個(gè)太遺憾，死一雙才圓滿。留下任何一個(gè)在這世間，都讓人覺得于心不忍。

    小女孩不服氣，從被窩里跳出來，揪著他的衣服要打，爹爹你這講的什么爛故事??？肯定不是這樣！你再想想！肯定不是這樣！！

    李春朝沒奈何，把人重新按在被子里，又哄著她道：好好好，我再想想啊。后來有人在蓬萊山里撿到了一對人，一身的傷，一問三不知，誰也不認(rèn)識誰，也都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后來兩人相依為命惺惺相惜，相伴游覽大山名川，日久生情，喜結(jié)連理，然后生了一對孩子。

    小女孩終于消了氣，笑嘻嘻道：好好好，如此甚好。

    白秋夕繞過屏風(fēng)一進(jìn)來，就見女兒不老老實(shí)實(shí)睡覺，還在人身上纏著，當(dāng)即抄著雞毛撣子過來了。

    睡不睡？讓你睡個(gè)覺怎么就這么作難？

    小女孩趕緊泥鰍一樣鉆進(jìn)被窩里，對著爹爹一臉委屈。

    李春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起身去攔自家妻主。

    吵吵鬧鬧許久，屋子里的燈漸次滅了。

    雨下了半夜，后半夜放晴，月亮從云層里探出了頭。

    時(shí)光如水。靜靜流逝。

    月落日出后，想必春日清晨，定是朝陽暖煦，光芒萬丈映照一江春水碧波。

    江南好。

    春江花朝秋月夜，人面桃花相映笑春風(fēng)。

    夜靜春山空。

    【正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