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消失的車夫
六、消失的車夫
一碗清水,煮了一鍋野菜,配上地窖里沒吃完的咸菜,加上十個蒸熟的土豆,兩碗米,就是二人的午飯了。 劉館陶對著這樣一桌豐盛的飯菜,問李靜安:你從哪弄來的野菜? 附近挖的。 那土豆呢? 買的呀。 劉館陶問:現(xiàn)在街上連個商販都沒有,你從哪買啊? 李靜安道:有土豆的人手里。 劉館陶不信,不過,看李靜安那瘦弱的身板,應(yīng)該不可能搶人東西吧?更何況,他還是個讀書人,不會干壞事。 自幼生活在劉館陶身邊的都是讀書人,對她很好,談吐文雅,所以劉館陶天生對讀書人帶有一層柔光濾鏡。 但劉館陶還是不放心:你哪來的錢? 李靜安眨眨眼:你怎么了?不想吃?那我一個人吃嘍?說著他把盛土豆的盤子和菜往手邊拽,此舉動像極了初遇時把三碗rou絲面據(jù)為己有的場景,劉館陶大怒,拉過盤子:誰說我不想吃?! 說著就啃了一大口土豆,嚼著咸菜配青菜狼吞虎咽。 在長安的十八年,她從來沒吃過這樣簡陋的飯菜,一點油水也沒有。 但這一口一口,吃得十分滿足,她感動得差點要掉下眼淚。 李靜安看到少女這模樣,覺得好笑,道:此刻讓你吃蔥,你恐怕也能吃下去吧? 劉館陶大怒,怒目圓睜,但嘴巴占著,不好罵他,便用筷子敲他的手。 李靜安的手上有很多傷疤,淡淡的,不太分明,不是割傷,像是被凍傷的裂口,一個手背有七八道。 劉館陶愣住了,再看他其他地方,胳膊,脖子,臉,耳朵,都細(xì)皮嫩rou的。 為何只手上有傷?因為要照顧她?可這傷看起來已經(jīng)很久了,應(yīng)該跟她沒有關(guān)系吧? 劉館陶瞧他被打了還能笑盈盈地吃飯,心想這人脾氣應(yīng)該挺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問:你手咋回事? 李靜安的筷子頓了一下,飛快地收回手,用袖子遮住了半截,像個小媳婦似的:劉姑娘,男女有別,非禮勿視。 劉館陶無語,他搶人飯、灌人藥時可沒說什么男女有別。不過看這樣子,他應(yīng)該不太想提,估計有什么窮困的過往。 她不多問了,萬一問出一段沉痛的身世,悲慘的童年怎么辦? 說句實話,李靜安對她有恩,可她一點也不在乎李靜安的身世,等她身體好了,就回家去了,兩人能不能再相見都是一回事。 說白了,李靜安,只是她人生路上的一盤菜。 李靜安吃著吃著,忽然問:想不想吃rou? 劉館陶來了精神:rou?什么rou? 李靜安笑了:你喜歡吃什么rou? 劉館陶大喊:魚!香草魚! 李靜安本來笑盈盈的,聽她說想吃魚,有點懨懨的:旁邊就是遇名河,自己去河里抓吧! 好!那我們吃完飯就去吧! 李靜安道:你不想吃牛羊rou嗎? 劉館陶道:你瘋了嗎?燕州城有牛羊rou也輪不到咱們吃??! 李靜安神神秘秘地笑了:放心,只要你想吃,我肯定能給你弄來。 劉館陶皺起了眉:可我不想吃啊,我只想吃魚!香草魚! 李靜安無語了,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弄得無語,他默默地低頭吃飯,忽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這個表情,劉館陶以前在她表哥臉上看到過,某年春節(jié),他從餃子里,吃出了一整塊茴香時,也是這個表情。 劉館陶很同情:你吃到什么了? 他嚼了兩下:咸菜,鹽放多了。 劉館陶覺得他在發(fā)瘋,地窖里吃的咸菜還少嗎?這人是不是吃咸菜吃得神志不清了? 這是難得的一頓飽飯,吃完飯,劉館陶又被他捏著鼻子灌了一碗姜湯,就躺下睡覺了。 豬一樣的日子過久了,身體也就好起來了。 劉館陶醒來后在屋子里走了兩圈,感覺身上有力氣了,步子也不虛浮了。 她下樓出門,在門口碰著了李靜安,他正提著一只雞進(jìn)來,劉館陶很驚訝他從哪弄來的雞,他卻更驚訝:病好了?說著用指背探探劉館陶的額頭:確實不發(fā)燒了,看來我有當(dāng)大夫的天分! 劉館陶打掉他不安分的手:李公子,男女有別,非禮勿動! 李靜安也不生氣,笑瞇瞇的:去河里抓魚? 不,我去找阿芙。 李靜安愣了愣,人也僵住了:也是,那你去吧!說著人就往后廚去了。 劉館陶覺得有些奇怪,但她現(xiàn)在一門心思只想找阿芙。 燕州的大街,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繁華,不過,相比較前些日子,街邊無人問津的尸體都不見了,街上干凈了很多,百姓都在清理被砸壞的房屋磚塊。劉館陶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忽然見到一棟被砸得尤其嚴(yán)重的宅邸,許多人進(jìn)進(jìn)出出,清一色女子,一個個灰頭土臉,面黃肌瘦的,都在搬東西。 她抬頭,看了一眼歪歪扭扭的牌匾,上面寫著四個字:絲管人間。 她瞬間就不好了,絲管人間樂坊?這就是傳說中能將神仙和彩云引入人間的樂坊?這些看起來和乞丐無異的少女,就是過去手持鐘簫笛瑟琴,一笑傾人城的美女樂師嗎? 戰(zhàn)爭能把繁華的城邦瞬間變成廢墟,把百姓數(shù)百年勞作生息積累下的財富摧毀。 為什么要打仗?為什么有人要受苦?美好的東西為什么要被破壞?他們做錯了什么? 劉館陶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這一切都與她離家時所想是那么不同,她后退兩步,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阿芙,她得去找阿芙,她要回家,只有找到阿芙,她才能回家 她一條一條街道挨著走,所有的驛站找遍了,所有的馬場也找遍了,問了很多人,沒有一個人見過一個無主的車夫,她去官府找登記在冊的無名尸首,也沒有找到符合的。 阿芙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她更沒有找到馬車,不知是阿芙架著它逃出了燕州城,還是被匪軍搶走了。 馬車?yán)锩妫懈杉Z、茶葉、鹽、母親做的腌rou,還有衣服、地圖、生活品,最重要的是,出門時帶的三千兩路費,三十張一百兩的銀票,還夾在馬車的鹽袋里。 所有的行李,和父親三年的俸祿,連著車夫,一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