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

    那是個被斗篷罩住的高大人影，頭顱微垂看不清五官，只有絲袍下隱約可見幾縷銀發(fā)，在黑暗中如透亮白刃，刺眼醒目。

    格列汀抻長脖子想湊近點，他圓鼻頭下的姜黃胡須一抖一抖，像在嗅什么東西。

    沒有。好吧，什么都沒有。

    這不對勁，他明明你在等什么？格列汀！維拉失去耐心催促道。

    噢！她這個臭脾氣真該改改了。矮人受不了般呲牙咧嘴，暫時放下疑心，將兩塊木板縮小塞進(jìn)黑袍。

    他動作很快，邊塞邊嘟囔著什么，稻草般枯黃頭發(fā)蓬蓬散在腦后，兩簇淡黃眉毛密密匝匝向前拱。

    他說的不是通用語，但并不妨礙維拉猜出這不是什么好話：

    格列汀她故意拉長語調(diào)，重新戴上圓獵帽，腰胯層層疊疊的鏈環(huán)發(fā)出丁當(dāng)聲，那雙翠綠眼睛就藏在帽檐下，她又微笑道：我現(xiàn)在得去趟船艙，這是你的

    她指了指黛利娜身后，和她寸步不移的神秘人影。

    嗯遠(yuǎn)房親戚黛利娜隨便編了個借口，他得了皮膚病必須靜養(yǎng)，所以披著斗篷。我們打算離開伯亞蘭，去......去費瑞亞索，找莎莉亞姑媽。

    費瑞亞索

    紅發(fā)船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眼，目光掠過她單薄的罩裙尋向身后，那兒的確適合患者休養(yǎng)，不過碼頭離鎮(zhèn)子很遠(yuǎn)，你大概還需要雇輛馬車。

    馬車她默念著維拉的話，心頭一跳，冷不丁想起在修道院見過的那張圖紙。

    她當(dāng)時正在搜集所有和傳送魔法相關(guān)的書籍，在一摞摞堆積的舊稿紙中夾雜著幾張標(biāo)注地名的羊皮紙。

    那是老公爵還未被冊封時的舊區(qū)域地圖，費瑞亞索只是轄區(qū)內(nèi)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鎮(zhèn)，可聽起來維拉似乎對那里很熟悉。

    別擔(dān)心。仿佛察覺到面前女孩的緊張情緒，維拉攤手一笑道：我只是建議你這么做

    她眨眨眼，視線又移到黛利娜臉上，考慮到病人身體，那段路可不好走。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的提醒。黛利娜紅著臉小聲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維拉維拉

    船舷上傳來熟悉的尖細(xì)聲音，格列汀正在呼喚維拉的名字。

    紅發(fā)船長撓頭咕噥了幾句，又解釋道她得先離開了，如果有時間她會向黛利娜介紹其他船員。

    其他船員？

    黛利娜想起在酒館時站在維拉旁邊的人，那群穿皮襖戴毛氈帽的外地旅客。

    伯亞蘭很少見到這種打扮。

    維拉顯然也想到了那晚，她搖著食指連聲否認(rèn)：不不不，不是他們。

    她小小地賣了個關(guān)子，明天你就知道了，現(xiàn)在快去休息吧。一會兒我們就要走啦！

    黛利娜目送著維拉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他們沒認(rèn)出半獸人的身份，這讓她輕松許多。

    她側(cè)過臉看向弋里狄塞，試探性小聲問道：需要我?guī)兔幔?/br>
    她剛才并不知道它就在自己身后，也跟上了甲板。格列汀望過來時差點把她嚇一跳。

    它的傷還沒好，大幅度走動只會更撕扯傷口，他們現(xiàn)在算同伴，黛利娜好心伸出手?jǐn)[在它面前。

    她不覺得這是件丟人難為情的事，誰都有需要幫助的那天?？紤]到弋里狄塞似乎不太方便說話，她大著膽子掀開斗篷，主動握住它的手，走吧。

    它的手指有點涼，比常人更硬，不過很好牽動。她向前走時它就乖乖跟著她。

    半獸人似乎也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黛利娜尋找著船艙，心底忽然冒出這個想法。

    弋里狄塞低著睫羽沒有說話，它跟隨著她的動作，視線卻一直凝聚在她的手上。

    源源不斷的熱度從他們相握的部位傳來，她干燥柔軟的掌心像一團(tuán)火，人類恒溫的身體帶給它一種鮮少體驗。它望著黛利娜，以往平靜無波的藍(lán)瞳似乎泛起漣漪。

    碼頭一片沉寂，桅桿起伏的縮影靜靜躺在甲板上排列，直到帆面緩緩升起，海浪的聲音更大了。

    沒過多久周圍開始搖晃，休丹尼號啟程出發(fā)。走過接通地下的木質(zhì)樓梯，瀝青和灰塵混合的難聞氣味幾乎將人淹沒，五六個大木桶堵在船艙入口，她的房間就在靠近水線的第三層船艙里。

    大多數(shù)旅客已經(jīng)躺在床上歇腳休息，過道里空無一人，不過還是能聽見幾句交談和鼻鼾，間雜著老鼠爬過地板的窸窣響動。

    關(guān)好門，黛利娜終于能將弋里狄塞的斗篷取下。

    她踮起腳捏著帽子邊沿，即使半獸人異常柔順地低下頭，她也只能依稀看到藏匿在陰影外的下半張臉和脖頸裸露的細(xì)白皮膚。

    遮住了眼睛，黛利娜難得直視打量它。

    它的下頜角不似普通男人一樣粗獷，而是略顯柔美的輪廓，高鼻菱唇，銀發(fā)披散，她一點也不懷疑它為什么會被大貴族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