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親之任之
第八章 親之任之
夜闌人靜,趙書禮獨自在書房挑燈夜讀,忽而一聲吱呀,虛掩的門被人推開,抬頭一看,趙缺月捧著一屜點心走了進來。 姮姮,怎么還沒睡覺? 娘說爹爹公務(wù)繁忙,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女兒擔(dān)心爹爹夜里會餓,所以親手做了一些點心給爹爹墊墊肚子。 趙書禮放下手上的公務(wù),由著女兒將筆墨紙硯推至一旁,騰出一塊空地擺放夜宵,故意作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哦?爹爹還是第一次享受這種待遇,可你娘從未告訴我,姮姮幾時學(xué)會做這些糕點了? 這妮子平日里的心思,都在季家那小子身上,平日里他若缺衣少食了,她斷然是不會理睬的。 姮姮只是不喜歡做,不是不會,成日里跟在伯母后面品嘗蘅蕪齋的點心,見得多了,也便會了。趙缺月心虛地掩飾過去,她忘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枝玉葉。 趙書禮拈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唇齒甘甜溢出,花香馥郁可口,嘴角上揚,怎么,是最近你娘親給你的零錢不夠用了,還是又想在家里搭個戲臺天天給你唱戲聽? 若是在以前,趙缺月聽到父親這樣的促狹取笑,是肯定要不依不饒地去鬧的,但此時此刻,她只是恭謹?shù)卣驹诟赣H身后,有些分神地打量著父親頭頂?shù)膸赘y絲。 她的目光落在趙書禮那兩條精瘦卻健壯的大腿上,有些鼻酸,蹲下身,爹爹,女兒給你捶捶腿吧。 這會趙書禮是真的受寵若驚了,半是猜測半是篤定,嘴角的笑意也褪了三分,你是不是在外面闖了什么彌天大禍? 爹爹,能不能向王中堂推了那份差事,三月份不要再去京城了。顯然父親并不習(xí)慣她的孝順體貼,便開門見山,對父親表明來意。 你問這件事做什么,這是中堂大人年前就定好的事情,況且我還和你季伯伯有約。 您不是說,除了江南,現(xiàn)在哪里都不安全嗎,不知為何,女兒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晚上還會夢到爹爹在北上途中遇到劫匪,所有的金銀珠寶都被洗劫一空,爹爹被關(guān)進京城的大獄,擇日便要問斬。 趙缺月昂起頭,一雙星眸珠珠瑩瑩,攝著淚光,女兒害怕,害怕會失去爹爹。 夢境罷了,焉能當真,誤了王中堂的救國大計,你爹爹我豈不是淪為千古罪人了。趙書禮哭笑不得,自己的女兒天不怕地不怕,竟會被虛無縹緲的夢境嚇住,嘆了口氣,也許是上次落水留下的陰影還未完全消失。 清朝已經(jīng)滅亡了,即便您把整個江南的金銀珠寶都運到京城,王中堂他也不能復(fù)辟早就已經(jīng)傾覆的王朝,即便他將整個中原的富商豪門都洗劫一空,也無法再重新把他送回紫禁城做他的中堂大人。見爹爹總是把王中堂的話奉為圭臬,趙缺月刺諷一笑,趙、季兩家所有的不幸,都來自于這位貪婪迂腐的前朝舊臣。 你怎么敢,在爹爹面前說出這種謀逆的話,覆巢之下無完卵,國之不存,民將焉附?趙書禮怒容滿面,拂袖甩開女兒的手,指間剩下的半塊桂花糕也被捏成齏粉。 趙缺月知道此時的爹爹依舊期盼著恩師承諾的官復(fù)原職,他也難以預(yù)測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后事,她縱是說破嘴皮子,也無法動搖他捍衛(wèi)封建政權(quán)的意志。 如果爹爹一定要去,可不可以答應(yīng)女兒兩件事情? 你說。趙書禮扶額,兩耳嗡嗡。 第一,之前確定的三月上旬啟程,我要爹爹二月中旬便出發(fā),倘若路上真的發(fā)生什么意外,爹爹不要束手就擒,而是要及時逃命,也不要相信王中堂會為爹爹擺平一切。 第二,千萬不可與季伯伯一同前行,爹爹所運輸?shù)墓哦渫婧统~白銀已經(jīng)格外顯眼,再加上季家的絲綢瓷器等貨物,實在太過引人耳目。 趙書禮斷然拒絕,我與你季伯伯認識了十幾年,我為官,他為商,趙家缺的是錢,季家缺的是權(quán),兩家并行于世,可謂唇齒相依。在你尚未出生之時,我就多次和你季伯伯走南闖北,從來相安無事,這一次,怎么可能因為區(qū)區(qū)一個毫無根據(jù)的夢,就改變兩家原本定好的計劃? 唇齒相依?一聲冷哼自喉間發(fā)出,趙缺月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睫,墨色的瞳孔向上翻涌,也就是說,一旦季伯伯出了什么事,爹爹您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會奮不顧身去救他是嗎? 那是自然,且不說你季伯伯,就說疏桐,爹爹視他為親生兒子那般,珍之愛之,又有你祖父親自為你們指腹為婚,我才會縱容你將大家閨秀的體面拋之腦后,從小便和他廝混在一起。 趙書禮一頓,忽而意味深長望著女兒,有些原則上的事情,爹爹必須提前得跟你打個招呼,如今你也漸漸大了,再不可像小時候那般,你和他關(guān)系再怎么親密,感情再好,也不可在成婚前就 他點到即止,趙缺月臉驀得一紅,爹爹,我和疏桐并沒有 她頓了頓,認真地想了想,季疏桐還活著的那一世,其實有過一次。 只是,在性命攸關(guān)的時刻,誰還會再想那些風(fēng)花雪月之事。 但愿她能力挽狂瀾,這輩子,他好好地,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