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白天的安排很是滿當,再加上晚上同Rose纏這么久,唐綿感覺還是有些累,甚至可以說是比上班還要累。 除了心里實在對此話題有抵觸外,她想到等會兒還有文件要整理,事情繁雜,唐綿不想再多探討女孩的家事,才會選擇避重就輕地用粵語回答。 可是小女孩還是站著沒動,倚著桌子絮絮叨叨地聊個沒完。 中途,女孩在客廳接了個電話,應該是Calvin所說的那位朋友,也就是她爸爸打來的,但聽不清那邊說了什么。 對啊,我就在那個jiejie家里住。 有什么好麻煩的?她媽咪不在家,就我兩人。人家沒不高興??! 嗯,我知道了。你返香港了? 哦,那你在車上休息吧。 嗯。你讓Bruce帶著書包不就得了,我保證不亂跑。 行。女孩結(jié)束通話,順勢開始給唐綿講她爹地。 他特別忙,我平時見不到他的。不知道他是和那些女朋友在亂搞還是真的在工作。三個月?半年?我也不記得了有多長時間沒見他。本來我們約定好了他今天直接來接我,然后一起回香港,但他又沒來。他直接去南城了。所以我必須得消失,讓他著急一下! 有好多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的都想來當我后母。我親媽呢,命不太好。我才一兩歲吧,她就在養(yǎng)和沒醒過。香港嫲嫲最喜歡同醫(yī)生講不管花幾多錢都要把她的命保住。但在我剛準備回香港讀中一,她就死了。我觀察過,大概只有我的香港嫲嫲傷心,其他人都沒所謂。 說完這句,女孩還聳聳肩,像是在講個陌生人的事情。 我之前都在溫哥華同我嫲嫲住,只有暑假才返香港。他偶爾來看看我。見不到時會有少少想他。但見到了,又特別煩。他喜歡不斷給我講讀書有多重要。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自己沒怎么讀過書的,所以他特別想讓我功課好,讓他有面子。 這個周末實踐就是他想把我弄到內(nèi)地來讀高中的前奏,說是讓我體驗一下,回港才會珍惜。是他騙我來的,我想著他會來接我我就同意了,哪曉得他又放我鴿子。還有兩年讀大學呢,他就開始急了,要來管我了。之前怎么沒見到他呢? 我看他是瞎忙,什么叫要自己有真本事?我就是沒有??!能怎么辦呢?我香港嫲嫲都告訴我了,牛津劍橋都幫我聯(lián)系好了,我任意選,他們巴不得我去呢,這樣我家就要再捐幾個圖書館和實驗室,反正我表哥也是這樣進去的,還是A級榮譽畢業(yè)呢。 唐綿在收拾廚房,一直琢磨著明天和導師見面該談的學習計劃,對女孩子的話進了耳朵,但沒進腦袋。 本來她想對父親平時不管小孩發(fā)表很有同感的感嘆,因為自己父母就是這樣的人。 她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她發(fā)自內(nèi)心心疼這個女孩。 甚至她完全理解這個女孩子的叛逆。 這是她從來沒有膽量做的事。 但她對這個小女孩最后的話卻不曉得怎么回應。 她在學業(yè)上的所有成績都是靠自己埋頭苦讀得來的,沒有走過任何捷徑,再者,她的家庭背景并不足以支撐她說出像Rose這么狂的話。 于是,本來有點想要回應的熱情都被瞬間澆滅。 小女孩還是絮絮叨叨個沒完,但話題一轉(zhuǎn)又開始講他表哥的風流韻事。 直到唐綿把碗都洗好了,把她推去刷牙,再推到房間睡覺,女孩還把手機掏出來開始和唐綿分享追求她的丹麥男孩的照片。 真是個小話癆!唐綿心想。 但,還挺可愛的。 唐綿輕手關(guān)上房門,看著床上熟睡的小祖宗,她才終于可以拿出電腦處理正事了。工作交接、學校報道,很多事情要處理。 這樣一夜沒睡,4點直接把小祖宗拉起來送到機場。 看著她入關(guān),唐綿才放心。 給Calvin發(fā)了信息,對方卻很久之后才回復。 唐綿第二天的正事便是一早要去A大報道。 之前一直在辦的手續(xù),以及她同葉引說的那個讀書,就是到A大攻讀比較法博士。 這是A大和港大聯(lián)合開辦的一個項目,在蓉城、香港都有開課,兩邊都有導師,這也意味著唐綿免不了兩個城市來回跑。 這樣其實心累、身體也累。 不過唐綿很愿意。 A大法學院在市區(qū),剛好離劉女士在二環(huán)的翡翠城那個家比較近,唐綿走路過去不超過半小時。 可偏偏此時,她人沒在翡翠城。 禮拜一開車上班簡直是在打仗,況且從郊區(qū)的機場到市區(qū)又是大堵車,在繞城上挪了一個多小時,緊趕慢趕才在9點到法學院的大樓,唐綿已經(jīng)是筋疲力盡。 在A大門口排隊進校園,陽光順著校門旁的一棵百年銀杏樹的片片綠葉,撒到擋風玻璃上,人來人往之間,婆娑斑斕。 看著周圍熟悉的街景,聽著門衛(wèi)大哥親切而又地道的蓉城話,不知為何,在這一剎那,唐綿才有種真正回到蓉城,并要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感覺。 她對葉引也說過,回蓉城并不在自己計劃之內(nèi),不管是長期還是遠期,都不在。 雖然她本沒什么具體規(guī)劃。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浮萍,隨波逐流。 而這波,就是那個人。 她的所有計劃也好,規(guī)劃也罷,往往都隨著他流動。 當然,后半句,她只讓自己知道。 當唐綿偶然得知那個消息,她從紅磡跑到了尖沙咀,這條經(jīng)典的晨跑路線,就算是在傍晚,人也不見少。 途中維港的微風吹過來,讓滿頭大汗的唐綿,打了一個哆嗦。 她抬頭望著不遠處太平山,點點星光被籠罩在煙霧蒙蒙中,內(nèi)心的糾結(jié)越發(fā)明顯,仿佛看不清楚未來的方向。 一旦有了決定,唐綿是個行動力很強,也知道給自己留后路的人。 這么久沒有回過蓉城,她也不曉得回去的具體狀況是什么,那么香港這邊的一切都不能說切斷就切斷。 她同從前在港大讀書時的導師聯(lián)系,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導師Steven曾說自己更適合做學術(shù),很希望帶她,但當時的自己義無反顧地走向職場,想要闖出一片天。 去年,港大和A大啟動了聯(lián)合博士的培養(yǎng)項目,這對自己來說是個好的選擇。 接著唐綿給律所主任Tom發(fā)了封郵件,將自己的情況大致講了下。 主任先是再三挽留,又似想到了些什么,又松口說道:過段時間蓉城那邊的辦公室可能會很忙,你過去做對港銜接的工作也不錯。學歷固然重要,但你脫產(chǎn)讀個幾年書,回來的職場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番模樣,你甘心你這幾年的努力都白費嗎? 唐綿愣了一下,感動之余,心口一緊。 之前的想法像是得到證實,她掩住悸動,答應了下來。 接著便是退租,和同事、朋友聚餐道別。 其實,在香港這幾年唐綿也是世界各地到處跑。 她日文比較好,香港本土企業(yè)大多有與日企合作的習慣,因此唐綿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東京駐場。 但這說走就走還是有點舍不得,畢竟她在香港還有自己沒有完成的事,那是她到香港的目的。 也始終是她的小小遺憾。 這種遺憾感覺,也把離別的憂傷以及對于未來的迷茫都給沖淡了。 想把整個生活中心改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之后唐綿來來回回飛了好幾次。 從香港到蓉城。 又從蓉城回香港。 每次在飛機上,拉開遮光板。 厚厚的云層像是翻涌的海浪,過往歲月鋪面而來。 到目前為止,她二十七年的人生就算不能用一帆風順來形容,也談不上坎坷。 她一直是同學朋友眼中別人家的小孩。 家境殷實,長得標致,成績優(yōu)異。 唐綿為數(shù)不多的打擊大概就是父母離婚讓自己變成有家回不了的小孩。 還有就是,剛到英國時總是因為做菜而觸響警報引來消防人員,被罰了好幾筆巨款。 除此之外,加上有些唐綿自己內(nèi)心都知道得不到、也從未抱有期待的事以外,她似乎什么都有了。 唐綿的家庭條件說不上頂級的好,但絕對不算差。 唐成祥和劉平離婚,一人要房子一人要錢,分得挺和平的,沒吵沒鬧。 唐綿跟mama生活。 準確的說是和劉女士請的保姆阿姨生活。 唐爸爸拿著離婚分的錢和朋友做沙石生意,賺了不少。 他又大著膽子貸款在蓉城二環(huán)內(nèi)買了好幾棟房子來收租金,這幾年隨著蓉城的高速發(fā)展,那些城中村已成為金缽缽,唐綿也自然成了所謂的拆二代。 唐先生自個兒二婚找小嬌妻生個胖兒子,他每天的生活也就變成了釣魚、打牌還有喝茶。 劉女士離婚后,在分得的房子里埋頭苦讀成為那個年代為數(shù)不多的研究生,又考了注冊會計師,在職場上混得是如魚得水。 唐綿每次給她打電話,不是在開會,就是在開會的路上。 這兩個天差地別的人,在養(yǎng)女兒這件事上難得統(tǒng)一,都秉持要富養(yǎng)的觀點,從來沒虧待過女兒。 陪伴可以少,但錢絕對不能少。 唐綿有能力、學歷高,兩人在朋友圈都有面子,高興得合不攏嘴。 女兒本科畢業(yè)后,鐵了心要在香港打拼,二人都支持,鼓勵女兒在大城市奮斗。接著又爭先恐后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支持,生怕被對方比下去。 在分開近二十年后,兩人決定要一起出資給女兒在香港買套房子。 二人在好不容易協(xié)商好出資比例卻遭到唐綿拒絕后,唐爸爸自己專門飛到香港給寶貝女兒在銅鑼灣看了套高級服務(wù)式公寓,直接給交了兩年租金。 劉女士聽說后當然不能認輸,讓助理到香港去給唐綿買了輛奧迪A7代步。 想到這里,唐綿覺得回蓉城,和爸媽的相處時間增多一點,是應該的。 不管對方需不需要。 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已經(jīng)蓋了鮮章的各種手續(xù),這一刻,似乎也沒什么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