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三個小時后,天已經(jīng)黑透,香江河畔這座有著六七百萬人口的城市,用潮濕而悶熱的空氣迎接了黎靖煒。 海風(fēng)將人環(huán)繞,鋪面而來的guntang之中,甚至能聞到一絲絲咸味。 隨著風(fēng)的包裹,混著他身上還未散去的煙酒味,像是要浸透人的每一寸肌膚。 揮都揮不去。 黎靖煒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很多時候,盡管他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認,氣候也好、語言也罷,這座城市滿載他最為熟悉的感覺。 這種混合著海的腥、山的青以及金錢的銅臭的獨特空氣,像是已經(jīng)融入了他的骨血,很難再分開。 傍晚在蓉城酒店的電梯里,他似乎未將話道盡。 他不僅第二天有事情,當(dāng)天也有。 落地香港,來不及回家換身衣服、緩一口氣,他便帶著滿身呢疲憊去參加另一場早先答應(yīng)的、也不得不去的聚會。 陽明山居是香港一處有錢人愛去的會所,坐落在石澳后山山腳。 主樓大概只有五六層高,正對海灣,茂密的樹木將其遮掩,除非出海在船上,旁人很難發(fā)現(xiàn)這居然還有一杵世外桃源。 同蓉城美麗又讓人難忘的日落景色不同,這天的香港,在傍晚剛剛下過一場短而促的陣雨。 現(xiàn)在氣溫又起來,山林周圍朦朦朧朧。 路燈的昏黃光線,讓眼前的盤山公路,仿佛隔了一層薄薄的輕紗,平添了幾分仙境的味道。 若不是門口停著各色豪車,倒真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處養(yǎng)生之所。 暗紅色的地毯,讓人走的每一步都變得悄無聲息。 沒讓人陪同,黎靖煒獨自推開了包廂的大門。 眼前的棋牌室里隨處散落著紅酒、白酒,三三兩兩幾個人圍站在牌桌后面。 對著牌桌上的幾個玩家,不時說些恭維之話。 房間很嘈雜,直到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Lester,今晚你到最遲,得自罰三杯?。?/br> 有人看見黎靖煒進來,過來打招呼。 北面靠墻坐著個五六十歲的男士,沒受來人之影響,扔出牌后才笑著接腔:三杯怕是不夠! 這人一派掌權(quán)者之姿,手才微微抬起,旁人便彎著腰遞上來的一支點好的雪茄。 他一邊接過,一邊抬頭隨意看了眼黎靖煒。 臉上褶皺多多,看似和藹。 笑,卻不達眼底。 牌局還在繼續(xù),立在他身后的一位看著四十幾歲的女人將打火鉗放到旁邊的小柜子上,漫不經(jīng)心地開腔道: 頭兩日鄧生遇著Leonora,他不過提幾句南城那件事,話你今后用人啊,還是應(yīng)把雙眼擦亮點。怎知,你那jiejie真是容不得旁人說你半分不是,立馬黑著個臉擺給旁人看!Lester你講,鄧生作為長輩,看你做錯事,批評一下,可有半分不對? 她講出這話,同樣帶著笑意,甚至有些打趣。 末了,還半開玩笑地瞧住旁邊一中年貴婦,話說得是意有所指:有這位姑姐在,你未來老婆不會過得好舒服!你那外父,怕也不會順心喲! 不過,或許顧及對方是黎靖煒,說得是含蓄了些。 可其中帶有的責(zé)備之意,似乎并沒有被掩飾絲毫。 黎靖煒沒接話,但接過一男子此時遞過來的斟滿酒的酒杯,一飲而盡。 酒順著杯壁,流動得有些快。 燈光原因,原本應(yīng)是清澈透明的液體,倒被映出顏色,但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像是男人的臉,被旁邊的落地?zé)粢r得忽明忽暗。 旁邊有兩個鬼佬起哄,稀稀拉拉的掌聲、叫好聲在這偌大的房間內(nèi)響起。 突兀得有些好笑。 那位被稱作鄧老的男人將紙牌交給后面一直立著那位女士,示意她繼續(xù),自己則往外間走了一些,拍了拍黎靖煒的肩膀。 內(nèi)廂里是純中國風(fēng)布置,與外面歐派又嘈雜的客廳完全是兩個世界。 香爐里,禪香縷縷升起,讓二人從剛剛的牌與酒中逐漸抽身。 菲律賓蘇比克灣的核電站項目,我已談得七七八八。Gee應(yīng)該把具體情況同你秘書進行過交涉。黎靖煒接過服務(wù)生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說道。 詳細些說。 黎靖煒沒直接回話,而是轉(zhuǎn)頭讓服務(wù)生過去將窗戶打開。 看著大片落地窗緩緩升起,海風(fēng)撲面而來,有樹葉與青草的清香,漸漸吹散了室內(nèi)溫度有些低的冷氣,他才接著開腔: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路其實說難亦難,話簡單呢,也簡單。如果鄧氏想注資,問題應(yīng)該不大。 怎么個問題不大法? 90年代,當(dāng)?shù)卣艿脚_灣去招商引資,有政府做靠背,大大小小,最起碼有幾十家臺商在那邊設(shè)廠?,F(xiàn)在的狀況是臺資幾乎壟斷了蘇比克灣的工業(yè)市場。他們到得早,和當(dāng)?shù)胤椒矫婷娴慕坏来虻靡捕?/br> 黎靖煒說得很慢,使得他身上那種極為內(nèi)斂的氣勢更加突出。 你的意思是,我們想?yún)⑴c核電站那個項目,沒有他們,還不行?鄧出聲打斷了黎靖煒的說話。 我們沒理由不搭那班順風(fēng)車。 話音落了不過幾秒,服務(wù)生退出了房間,他那小心翼翼的關(guān)門聲,更顯得房間之沉默。 黎靖煒走到窗前,一望無際的海岸線與幻如仙境般云海之景交錯于眼前。 此景中的落日早已遠去。 可偏偏這樣,人,才有了更多的期望。 臺灣在菲律賓的商會會長,同我有些私交 有些話不用多說,點到即可,黎靖煒相信對方明白。 他在小茶幾上拿起香煙盒,抽了一支出來。 未點,僅僅是放在手指間摩擦。 頭幾日在中環(huán)碰見Elizabeth,我也同她提了一句我們?nèi)|南亞搞開發(fā)的事,具體我沒細聊,她說她會在董事會上同你核細節(jié),不知道你們昨天談得怎么樣?我未到場實在是澳門那個賭場開幕我無法缺席,不過,雖然我同董事會那幫人年紀差不多,可他們不是個個都似我能夠與時俱進,有開放思維來搞這個Project。就好似你非要去蓉城,我就是第一個從頭到尾未話一句不撐的人。 鄧志晟的話,同樣也說得很慢,黎靖煒側(cè)身面對著他,轉(zhuǎn)動香煙的手未停,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他會講這一番話。 這種時候的安靜包廂,對雙方來講,意味自自然然是不同的。 大概幾秒之后,黎靖煒聽見對方又開口:話又說回來,我非常之看好這個項目帶來的收益,坦白講也很想拿。其實拿錢砸,我勢在必得但就像你說的耗時耗力,沒有必要。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有錢一起賺嘛,你話對不對,Lester? 鄧志晟放下手里的茶,走過來,為黎靖煒點上一支煙。 當(dāng)然鄧生,我會盡我所能。 十月初的香港,對于低緯度的它來說,還算不上步入秋天。 可這一夜,半山腰上的陽明山居,倒是有些涼爽些。 微風(fēng)吹過來,黎靖煒手中的香煙,冒起一縷細長的煙。 隨著風(fēng),傾斜著、歪歪扭扭地飄出窗外,飄向遠處的海灣。 長夜微涼,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一眼看不到盡頭。 風(fēng)再吹起,路兩旁樹上的雨水被帶著灑到了玻璃窗上,順著窗壁,落到了男人的手臂上,有些冰涼。 下個禮拜會從倫敦回來匹馬,你提前打電話給林生的秘書,讓他們安排人去機場接。 黎生,這匹馬您可是等了很久啊,怎么能拱手讓人? 此時,黎靖煒的手機響了起來,車也駛?cè)肓撕5姿淼馈?/br> 嗯,我跟他談了。他接起,也將車窗升了起來。 緩緩地隔絕了剛剛風(fēng)鋪面往車廂內(nèi)灌的那種強勢感覺。 沒有,她也是為我好。?太陽xue突突痛,男人閉上眼揉了揉。 嗯,他有筆款一直沒下來,明天花匯銀行的Robert來港,他不可能不著急。?車輪滾滾的厚重,在隧道這種封閉空間內(nèi),尤為明顯。 生意人哪會有不謹慎的?但這老頭胃口也不小,當(dāng)然不愿意吃半分錢的虧。 男人的聲音在安靜得有些壓抑的車廂顯得很是冷清。 出了隧道,卡宴駛?cè)胂愀凼袇^(qū),煙火氣多了起來,黎靖煒將車窗徹底搖下來,給自己點上一支煙。 他沒有其他選擇。 我明白,度我會把握好,其他的,還是要麻煩你去協(xié)調(diào)。 我一定抽時間回臺北。大家一切都還好嗎?最近我會去蓉城幾趟,有沒什么需要我?guī)Щ貋淼模?/br>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話語,黎靖煒笑了。 可能是今晚煙酒來得都猛,又忍不住地干咳幾聲,是從胸口發(fā)出來的那種,很悶。 他看向窗外,太古廣場的時鐘,緩緩地將時間推向新的一天。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腦中浮現(xiàn)出唐綿今天傍晚在機場看著自己那張紅撲撲的臉,以及望向自己的那雙亮晶晶的眼眸。 后來女孩將頭低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香煙已經(jīng)燃盡,還未冷卻的熱氣有些燙手,黎靖煒搖搖頭,想要將那些擾亂思緒的畫面,清理出腦海。 夜已這樣深,本該是清冷的街道由于有霓虹像是天上星星閃爍,眨眨眼睛告訴有情人一切都會實現(xiàn),顯得一點兒也不落寞。 而他,卻不知道是否能夠如其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