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9
第九章
這圓型包廂有二十幾平,視野更是價值千金,且只坐了兩人,本應(yīng)該讓人覺得舒適不已,但此刻卻讓唐綿覺得壓抑,又不能呼吸。 剛剛李謝安明讓服務(wù)生離開前拉起了簾子,落地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樓宇,其中不乏亞洲乃至世界最最值錢的幾棟寫字樓。 星月之下,那些被一塊塊玻璃包裹起來的摩天大樓,反射著國際大都市才擁有的刺眼光芒,似乎在訴說著,一些些述不清道不明的話語。 唐綿沒料到李謝安明這么直接,一時也不知該怎么應(yīng)對。 她看見對方起身將陶壺拿過來,自己動手為兩人都倒上一杯茶,接著才又笑著說:瞧這乖女仔,嚇住啦? 唐綿沒有正面回答,順勢接過茶碗,彎彎唇角,說了聲謝謝李董。 李謝安明的面子唐綿還沒有擁有可以去拂的底氣,她用道謝拉開了話題。 盡管生硬而拙劣,但她仍然不再多說什么。 恨不得,馬上離開這悶人包廂。 她想,她的沉默應(yīng)該是最好的回答。 大概過了幾秒,她又聽得李謝安明嘆氣道。 Philip由我一手帶大,秉性我最清楚不過。如果他真是個不學(xué)好的紈绔子弟,我絕不會拖你入這個坑。他從小無父無母,性格上難免驕縱些。我一把年紀(jì),沒幾十年可活。所以希望找個知書達理的,婚后也好替我管著他。 說著,李謝安明望向唐綿的眼神溫和:你別怪我之前查了你,我知道你母親工作忙,平時沒怎么顧到你,但我知你一直都是好孩子。我也信,你會為別人著想,理解旁人,遇事也會多幾分容人之量。 這句話挺有意思的,或許是李的真心話。 不過沒給唐綿回答的時間,對方稍稍將身子往前傾了點,又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繼續(xù)說道。 我不瞞你,Philip在國外時,我?guī)退噙^不少女孩子,我信你能理解我這個做嫲嫲的心情。但一路看下來,總歸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后來我也漸漸想明白了,所謂門當(dāng)戶對不過是傳統(tǒng)想法,真正能一塊順順當(dāng)當(dāng)過日子的又有幾對? 唐綿的目光順著她的動作望向她的手。 她好像挺喜歡白色的,還是同前兩次一樣,涂著白色的亮甲油。 也許,真如她開場時所說,她剛剛結(jié)束了個會議。 因為她的手,不如上次在香港街頭碰見那次那般光滑。 話到這里,唐綿才深深體會到黎靖煒的難處。 李謝安明這樣的對手,幾十年在生意場上翻滾得來的經(jīng)驗,說話的藝術(shù),是要拿一個有能力的人才能與之匹敵。 她完全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姿態(tài)去回絕。 唐綿不得不承認,李謝安明太懂得什么樣的場合應(yīng)該說什么樣的話了。 不管怎樣,她唐綿是晚輩,李作為一個長輩能用這樣的姿態(tài)來找自己談話,真的是掌握人心的高手。 如果她真的是一張白紙一般的女孩,聽到對方長輩這樣對自己開誠布公,甚至可以說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不為之動容。 但她此刻,只有害怕。 見唐綿不回答,李謝安明松開手,停頓了會兒,輕聲說:Philip這些年在國外,沒交什么女朋友,這點你可以放心。 李太。 唐綿低著頭,手指微微握緊攪拌著甜品的調(diào)羹。 但是,她覺得自己不能一直沉默。 只不過,她剛起了個話頭,李謝安明已經(jīng)將一個文件袋擱她面前:先看看吧。 唐綿的心跳略快,盯著那個看起來便沉甸甸的牛皮文件袋。 她的目光沒有來回移動、也沒有閃爍,只是盯著那個文件袋。 李謝安明這次很有耐心,沒有再開腔,好像是真的在等待她將文件袋打開。 盯了幾十秒,也可能有一分多鐘。 具體唐綿不知道,她只覺得每一分每一秒在這個密閉空間里,都是煎熬。 她將文件袋往對方那兒推了推。 機械的透明圓盤跟著輕微轉(zhuǎn)了起來,沒讓文件夾停在原來的位置。 不打開看看? 不了,李董。我想,我母親可能沒有同您講清楚,我現(xiàn)在確實沒有 唐綿的話還沒有說完,李謝安明再次抬手打斷了她。 唐綿看著對方從袋口抽出一疊紙,李謝安明的聲音也在耳畔響起。 這是我名下宏盛20%的股份,等你生下和Philip的孩子,我會拿著這份文件到律師行,到時候,你對這20%的股份享有完全的支配權(quán)。只不過有一點,不得轉(zhuǎn)賣拋售。除非,有朝一日宏盛股價跌至均價的50%。 話音剛落,李謝安明將協(xié)議書翻到最后一頁放在唐綿面前。 最后一行的左下角有李的中英文簽名。 能夠看出Elizabeth簽得很潦草,不像是用的簽章,而是簽名人在不久之前,自己簽上去的。 Philip名下也有近20%的宏盛股份,一直在由我托管。我想你也感覺得出來,他無意于公司事務(wù),以后這些股份自然由你們的孩子繼承。你放心,即便到時候我不在了,也會立下遺囑,絕不對虧待你們母子。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宏盛上班,我年紀(jì)大了,帶帶你還是可以的,過幾年我退下去,你坐不到我這個位置,但也能累積了不少人脈。如果你二人都意不在此,請一位職業(yè)經(jīng)理人,也能夠保證宏盛這艘船不會偏航得離譜。 協(xié)議書底下,是一份不動產(chǎn)的轉(zhuǎn)讓書。 李謝安明在旁邊解釋:我知你屋企人從未在金錢方面虧待過你,我也知你不是個金錢欲好重的女仔,不過我做人做事不會虧待自己人。等你同Philip訂著婚,宏盛在世界各地都有商貿(mào)大廈,到時候你可以選一棟喜歡的劃到自己名下。不過這份轉(zhuǎn)讓協(xié)議要你們正式公證后才生效。如果你有其它要求,只要合理,我會答應(yīng)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誠意。 只有一條。李謝安明喝了口茶,繼續(xù)道:你們不能離婚,除非Philip真犯下大錯。 這個大錯,衡量標(biāo)準(zhǔn)很模糊。 唐綿看著那沓紙上的白字黑字,冷哼來得控制不了。 頭腦感到眩暈,沒有再思考,本來的性格也暴露出來,她不由地說道:這算賣身契嗎? 李謝安明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語氣詞,還是看著她微笑。 那也是一份不虧的賣身契,當(dāng)年我進李家,可沒這么好的條件。這份兩份文件都是我私下請Terrence草擬的,我想在程序和形式上沒什么問題,你可以再看看。 唐綿抬眼環(huán)顧這豪華包間,是今天的第無數(shù)次。 悶悶的,她所身處的整個空間、她的心、她的腦袋,都是悶悶的。 她不曉得她的臉,紅不紅。 忽然間,她非常想要抽一支煙。 她突然有些懊惱,剛剛停了車,應(yīng)該去便利商店買一包,抽上一支的。 試試?真是不錯。我是潮州人,總是鐘意這雙髻娘山的特級單叢。李謝安明將手中的茶碗往前虛抬了下,聲音悠然。 聞言,唐綿意思性地抿了口已經(jīng)不燙的茶。 怎么樣? 她放下茶碗,牽強地使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很不錯。 這茶,湯色是越?jīng)_越亮,細細品,回甘。從第一泡開始,一直回甘生津,口腔更是是飽滿有些人和有些事,也是這個道理。 李謝安明眼角低垂,撫著茶碗蓋,道。 唐綿沒有心情來討論那些彎彎腸腸,深呼吸了下,合攏被再次拿到手中的協(xié)議書,重新裝回文件袋。 她抬頭看向?qū)Ψ?,心里已?jīng)組織好拒絕的話。 可是,還未開口,李謝安明放下手里的茶碗,徐徐道來。 我聽說了一些事最近同萬寶合作,才知最近幾年,這公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鮮亮麗。梁總的小孩指望不了,太太也帶不上臺面,你母親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怎么算,都是接了個不怎么好的攤。這段時間越南那邊不太平,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但各家所受的創(chuàng)傷程度可不同。萬寶,似乎是今年初,才在南越投資,眼看廠房剛建好所以啊,阿平對公對私,尤其是在公,是很難的 唐綿把文件袋推回去的動作微微一頓。 李謝安明看著唐綿,也看著她手上的停頓,勾起了嘴角:不用急著回答我,這兩份協(xié)議你拿回去再看看,然后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但是,我也不希望太久,最好一個月之內(nèi)給我答復(fù),可以嗎? 最后三個字,李謝安明又恢復(fù)和藹的長輩語氣。 從包廂里出來,唐綿步履有些飄。 空中花園里的名貴枝葉,被維港的風(fēng),撼動得簌簌作響。 離開路上,走廊的紅色燈籠上用毛筆草書印著福源酒樓,唐綿稍稍回過頭 幽幽跳動的光火混在在一片鋼筋水泥的現(xiàn)代都市之中,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手里握著的那兩份文件很是發(fā)燙,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不再駐足,轉(zhuǎn)身離開。 在包廂門口,唐綿便已經(jīng)接過服務(wù)員遞上來的外套,可直到坐進車里,她也遲遲忘了披在身上。 透過擋風(fēng)玻璃,街邊叫不出名字的草樹,在晦暗的路燈下影影幢幢。 夜里冷意刺骨,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唐綿沒有做過多停留,發(fā)動車子駛離停車位。 李太,西貢那邊已經(jīng)接到劉總,一切安排妥當(dāng)了。但是我們開出的條件。是不是太好了? 包廂門打開,秘書拿著一個文件袋進來,微微欠身站在老板的斜后方。 怎么這樣說?站立在落地窗前的李謝安明看唐綿開車離開后,才扭頭問。 股份的事情 沒等他說完,李謝安明笑著打斷,不說這個,將她的八字交給大師了嗎? 嗯,大師說了,很合,而且是萬里挑一的旺夫家。秘書恭敬地將東西遞過去。 這不就對了。 她沒打開文件看,只是眺望著不遠處緩緩行駛的一艘艘船只,手指不停盤著一串奇楠沉香佛珠。 外面的香港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道路兩旁不時出現(xiàn)閃爍的霓虹燈牌。 唐綿將車停在路邊,小跑著去711買了包煙,就站在路邊垃圾桶旁,接連抽了兩支。 第二支煙燃到一半時,唐綿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邊的人與傍晚不同,像是在等她的致電,嘟一下就通了。 唐綿握著手機的手指泛白,每說一句話,都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漸漸地,鼻子泛酸。 她還是忍著胸口的抽痛,繼續(xù)往下說:我知道你有難處我知道,可我 聽著對方的話語,唐綿動了動喉頭,終究再無話可說。 隨著煙霧慢慢淡開,味道漸漸散去,她嘆了一口氣,才走回打著雙閃的白色A7。 手放在門把手上,又放開,再覆上去。 反反復(fù)復(fù)好幾次,引得過路人紛紛側(cè)目。 馬路上的叮叮車,帶著自身獨特的聲響,像是貼著她的面駛過,不遠處的人行天橋上,有街頭歌手在駐唱。 人聲嘈雜,那歌聲透過廉價音響斷斷續(xù)續(xù)傳向四周。 唐綿吸吸鼻子,手縮到袖子后面,對住嘴巴,哈了一口熱氣。 溫度不可能高,她甚至還聞到了有些刺鼻的煙味,但確實溫暖了自己的手指。 旁人不太看得清這個女孩的臉,她的步伐不輕快,看起來,疲憊異常。 穿過禮拜六晚熱鬧的香港街頭,唐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君悅。 一路上,咽喉仿佛被人用力掐著,一呼一吸都極其難受。 車窗降下來,耳邊盤桓不去的是獵獵風(fēng)聲。 還有,自己母親的那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