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8
第三章
如果沒有黎靖煒的那一眼以及與Emily有關的小插曲,唐綿的種種思緒與決定,應該還是停留在臺北。 盡管她的生活狀態(tài)已經(jīng)重新邁入現(xiàn)實,或者說是正軌。 時間實在是過得有些快,唐綿來不及反應,新的一年就已經(jīng)在自己面前溜走了好幾天。 以往幾年,唐綿都習慣在年底時分寫幾篇長長的日記,來回顧自己在這一年當中做了什么,有哪些收獲,又或者還有哪些不足。 還會用小小的篇幅,記錄一下自己與那個男人。 可就在前幾天,她并沒有像以往那么做。 去年一年的記憶,仿佛是從八月份開始。 她似乎再也不需要咬著筆桿,盯著書桌上的公仔,想一想自己上一次見他是在什么時候。 這段時間的每一幕,在浮現(xiàn)于腦海時,都是那么的清晰,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過。 可仔細一想,一琢磨,又似乎并不是。 盡管這一切,她反反復復告訴自己、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了! 這種自我臆想、重復構造的畫面與場景,應該停止并且消失。 她不想讓自己的喜怒哀樂再由別人來cao縱。 她在A大門口對Emily說的那些話,除了那份私心以外,何嘗不是一遍一遍對自己的告誡? 禮拜五的下午,五點一刻。 由于蓉城連續(xù)幾日的陰冷天氣,唐綿帶到學校的衣服洗過之后統(tǒng)統(tǒng)沒有干,這時候手上的工作恰巧也處理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宿舍總是沒有家里住得舒服,所以盡管對那件事她仍舊沒有一個最終的決定,她還是選擇趁劉女士還未回蓉城,回一趟翡翠城。 帶著那些總是揮之不去的心事與不斷的自我調(diào)適回了家,電梯門打開,看見可憐巴巴蹲在自己家門口的Emily,那一刻,唐綿才做好的心理建設,又岌岌可危。 真是個纏人的小姑娘。 恍然間,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緒,她就那么想起了舊情綿綿的那個夜晚。 盡管中間已經(jīng)隔了太多太多的時日,但黎靖煒在小區(qū)門口對自己說的話,還是那么的清晰。 唐綿不禁感嘆,他還真是了解自己的女兒。 Emily的發(fā)型整體沒變,但大概是沒有抹發(fā)膠,看起來沒那凜冽,頭發(fā)耷拉著,像個瘦弱又叛逆的小男生。 我過來吃餃子女孩的語氣可憐巴巴。 一進門,唐綿沒想到田阿姨就搓著圍裙迎出來。 你mama打電話來說,怕你哪天回家沒吃的,讓我包點兒餃子帶過來。 唐綿拿著鑰匙愣了一下,朝阿姨笑笑,再將包包放在玄關,領著Emily進了屋。 這是田阿姨。她介紹到。 Emily馬上嘴甜叫人,乖巧又老實。 家里有人呀,你剛沒敲門?唐綿問女孩子。 我不敢。 你還有怕的?。?/br> 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呢? 額 唐綿回到蓉城,在跨年前,就把舊的電話收了起來,刪了一些號碼,新辦了一張電話卡。 快進來吧,太湊巧了,阿姨包了新鮮的餃子,你有口福了!她朝Emily招招手。 小孩就是小孩,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連忙換鞋往里走。 三人一起吃飯,田阿姨又多炒了兩個菜,都是家??谖叮瑓s把女孩吃來舔嘴巴,自然也哄得田阿姨嘴巴都合不攏。 那丁丁妹兒多久會回來呢?飯后,Emily搶著幫忙收拾碗筷,盡管是毛手毛腳的。 等綿綿mama回來吧,這兩天家里沒人,她不放心,就放在綿綿堂姐那兒呢。田阿姨回答。 好吧我好想它的Emily嘟嘟嘴。 吃了飯,Emily東摸摸西看看,就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還是在唐綿的再三追問下,女孩才道出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原來學校今天中午就放學了,她回家之后覺得無聊就跑過來找她,明早確實還有補習班。 那你必須得回家。 不!女孩耍賴。 真的不行,你沒同大人打招呼就過來,我已經(jīng)很尷尬了。唐綿還是不心軟。 那你送我回去!女孩開始講條件。 唐綿堅決不答應。 我爹地不在蓉城的,你別怕。Emily以為唐綿是害怕黎靖煒的嚴肅。 最后,她實在是拗不過這磨人的小孩,拿著車鑰匙同她下樓。 唐綿把人送回,在腕表上的時針恰巧指向數(shù)字8的時候。 她原先不打算下車,無奈Emily拉住她就往院子里沖。 別墅半掩著,唐綿進去,踢到玄關處脫著東倒西歪的運動鞋。 胡嫂從廚房里出來,看見口站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唐小姐吧?我們上次見過,記得嗎? 唐綿點點頭,沖胡嫂友好地微笑,然后就要同女孩子道別。 不行!jiejie你等我,我要送東西給你!說完就甩開唐綿的手,往樓上沖。 胡嫂見狀,連忙把唐綿往客廳迎:唐小姐你坐會兒,我去泡茶。 唐綿叫住胡嫂:不用麻煩,我馬上就走。 廚房燉著東西,胡嫂不好走開,唐綿只能自己上樓找人。 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內(nèi)心,帶著一點點的內(nèi)心無法壓抑的情緒。 可能,不止一點點。 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門沒有關,傳來動靜。 唐綿尋聲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個堆東西的小隔間,亮著燈,Emily正蹲在那翻找東西。 在找什么?唐綿好奇,跟她搭話。 Emily把手里東西隨便一擱,又彎下腰,差不多把上半身都埋進大紙箱里:送你的東西呀~ 這房子好像是我爺爺?shù)饺爻莵磙k公時買的,所以東西多些,不太好找。 見唐綿不解,女孩子邊翻東西邊解釋。 這房間不曉得有多久沒人進來過,眼看女孩的外套要被弄臟,唐綿上前,用手抹去邊上的灰塵。 從包里拿出紙巾擦手,她的視線卻注意到地上的相冊,正是Emily剛才隨手丟的東西。 相冊封面是個穿黑色洋裝的女人。 唐綿覺得眼熟,應該是在哪兒見過,再仔細一瞧,這個女人跟Emily長得像,她隱約猜到這是誰。 Emily已經(jīng)直起身,發(fā)現(xiàn)唐綿看著那本相冊,以為她好奇,隨口解釋:那是我媽咪,我爹地的短命鬼老婆。 說著,她用腳輕踢相冊,將這東西踢到一邊:據(jù)說我爺爺蠻寵我媽咪的,他game over前很長時間都在蓉城,說不定是他帶過來的。我爹地討厭看到這些東西,多半就被扔到了雜物堆里。 你這么說你mama,你爸爸知道嗎?唐綿收回視線。 Emily輕哧:他又不在意我媽,就算我拿鋤頭把我媽的墳刨了,他都不帶皺一下眉頭。 唐綿詫異地看向身邊的女孩:你哪里學的這些話? Emily又蹲下身:忘了!這有什么難的?邊找東西邊繼續(xù)說:我爹地這人吧,有少少花心,怎么可能定下心只守住我媽咪?我去溫哥華前是同我香港嫲嫲住,照顧我的工人同我講,我爹地年輕就是一個古惑仔。有次他同我舅舅出海,好似為了搶一個靚妹同旁人起爭執(zhí),差點把對方打死,那人的爸爸爺爺都做官,我爺爺再有錢也糊弄不過去,只好送我爹地去牢里改過自新。 得了,這是唐綿聽到的第N個版本,從當事人的女兒口中傳來的。 你什么時候去的溫哥華呀?唐綿很隨意地問,也很小心。 她很害怕這個小女孩察覺出來的她的語氣有什么問題。 小五吧~我不是記得好清楚! 你過去一個人嗎? 不是。同我嫲嫲。 嫲嫲? 就是我爹地的媽咪呀! 所以我國語還算麻麻滴!女孩相當自信。欸,剛我還沒同你講完呢,Emily接著剛剛被唐綿打斷的話:后來啊,那個Tracy呀就開始來啦!我媽咪還沒死的時候就來纏著我爹地了,要不是她爹地手里有我們宏盛的股份,我爹地根本不會理她。她媽咪還去找我香港嫲嫲,說我現(xiàn)在這么不學好,是因為沒人加以引導教育,得趕快找個女人照顧我們父女倆!我暈不就想當我后母,還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Emily將手中的雜物丟開,冷笑一聲,帶著與她年齡不相符合的老成: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算盤。等她真嫁給我爹地,她家里一定會給我爹地施壓,就會把我送到國外去,然后Tracy再生個仔。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幸??鞓罚屛以趪庾陨詼?。 唐綿愣在那里,她說得出讓Emily好好對黎靖煒的話,但是卻對讓Emily接納Tracy這種勸告,怎么都開不了口。 盡管,那是在她的認知里,對黎靖煒最好的選擇。 來不及糾結,因為唐綿也實在沒想到Emily年紀不大,心里藏著這么多東西。 她正準備說些什么,股份兩個字還沒脫出口,就看見女孩子立起身子。 找到了。 Emily吹了吹小箱子上的灰塵,然后遞給唐綿:送給你,jiejie。 一雙眸子,干凈又清澈。 唐綿接過打開,里面裝著一套畫筆,她伸手摸了摸,鬃毛質感非常好,實木的筆桿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看jiejie你家里有好些畫,有幾幅都落了你的名字,好漂亮的。這筆是我爹地以前用過的,我之前聽工人說是從西班牙定做的呢。Emily在旁邊解釋道。 語氣很有層次帶著討好,同樣也帶著自豪與驕傲。 唐綿抽出一支拿出來瞧了瞧,筆身上確實有用過的痕跡。 緩緩地,指腹在筆身摩擦了幾下。 Emily看不懂jiejie現(xiàn)在這樣是幾個意思,正想開口,就看見唐綿抿著嘴唇把盒子蓋起來,又遞給自己:你替你爹地把東西送出去呀? 女孩不好意思笑笑:他也不用呀,放在這兒也是丟掉的! 唐綿還是不接受:你的心意我領了。 兩人推拉之中,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拿著吧,你對她那么好,應該的。 是黎靖煒。 唐綿的手一頓,Emily見狀馬上說:看吧,我說了的,我爹地不會反對。 側了側身,唐綿想讓余光里的男人消失。 她接過Emily使勁往自己這里塞的東西,小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就要離開。 欸,jiejie等等呀,這么晚了,讓我爹地送你!女孩在后面喊。 唐綿已經(jīng)下到一樓。 她隱約聽見Emily對黎靖煒的抱怨:看吧,jiejie就是很怕你的 在腳步平穩(wěn)的前提下,唐綿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外面花園。 還沒坐到車里,唐綿就連打了幾個噴嚏。 蓉城這兩年算是網(wǎng)紅城市,常常有外地人說,這城市只有夏天和冬天。 唐綿以前沒有這種感覺,也有可能前段時間一直在外面,今年回來,現(xiàn)在才算是十年之后第一次體會到別人描述的一秒入冬之感。 特別是今天,下了雨,晚上氣溫更是陡降得厲害。 被Emily拉出來的時候忘了套外套,從家里下到地庫沒感覺,在車里開著空調(diào)也沒感覺,剛剛下車進別墅,一冷一熱,現(xiàn)在車里沒開空調(diào),又是一冷。 體感溫度不停交替之間,唐綿現(xiàn)在頭腦眩暈。 牧馬山別墅區(qū)的夜晚燈光并不太好,唐綿一路上都很小心。 心理的不自在與身體的不舒服,兩種情緒疊加,讓人的感官變遲緩。 為了安全,唐綿一路都有放慢車速,任由其它私家車從旁邊超過去。 她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前方路況,自然沒發(fā)現(xiàn)從別墅區(qū)出來,就有一輛黑色攬勝不緊不慢跟在后面。 當暗紅色X3再次減速的時候,黎靖煒不得不跟著踩剎車。 從牧馬山開到進入市區(qū)的人民南路,晚上車并不多,7公里的路程,唐綿卻開了二十幾分鐘。 過十字路口,還有五六秒鐘綠燈的時候,她怎么也不肯加速闖過去,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停下來,轉彎時異常小心,不管后面汽車鳴笛多頻繁,她依舊開她自己的,怎么慢怎么來。 十分鐘后,寶馬X3靠邊停下。 唐綿推開車門下去,繞過車頭進了路旁一家藥店。 黎靖煒點了根煙,把胳膊肘搭在車窗邊緣,在裊裊的煙霧里,耐著性子等待。 沒多久,她拎了一袋藥從藥店出來。 天色已經(jīng)黑透了,道路兩旁的路燈齊刷刷亮了起來。 那道纖瘦身影穿梭在路人中,她穿著貼身的羊毛衫與長裙,大風刮過,裙子的邊緣被吹起,她稍低頭,又抬手拂開擋臉的發(fā)絲。 唐綿不確定家里有沒有藥,所以在看到藥店時,停車進去買了一些。 回到車上,她覺得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經(jīng)過一家超市,唐綿喉嚨疼得發(fā)緊,停車進去買水喝。 黎靖煒在車里等了會兒,一直沒等到人出來,他推開車,邁開長腿跨出去。 這個點,恰是超市的打折時分,人山人海。 下扶手電梯,黎靖煒沒有刻意走近,站在跟收銀臺有段距離的地方,雙手插在褲袋里,他在看墻上的幾張商品宣傳海報,但這架勢,很多被丈夫或男朋友陪著買過東西的女人都能瞧出是在等人。 又過去七八分鐘,男人抬腕看表,然后轉身走去超市入口處。 像黎靖煒這種穿著和身型的人,自帶一股沉穩(wěn)派頭,那是常年混跡生意場沉積下來的威懾力。 幾個年輕小姑娘推著購物車和他錯身而過,忍不住交頭竊耳。 我最抵擋不住西裝男的誘惑,尤其是這種看上去有錢、長得不錯、身材又好的。 另有女孩打趣她:人家一看就是有主的 黎靖煒進超市,沒一會兒在果蔬區(qū)找到唐綿。 隔著人群,她推著一輛購物車,車里東西很雜,此刻她正彎腰在看架子上的蘋果。 幾縷發(fā)絲掉落,被她隨手掖在耳后根。 工作人員推著一輛拖地機過來,拖到黎靖煒皮鞋旁邊,他才回神,不動聲色地退到旁邊。 隨便買了些東西,身體實在熬不住,她推著購物車到收銀臺結賬。 剛把東西拿上收銀臺的傳送帶,唐綿感覺后面有人過來排隊,不由靠外站了站。 要購物袋嗎?收銀員問。 唐綿點頭,她拉開包去拿皮夾,翻了一遍,沒找到,收銀員已經(jīng)算好錢:一共八十三塊六。 唐綿想起來,自己剛買完藥把皮夾隨手塞進裝藥的袋子里了。 她包里,現(xiàn)在只有一張五十塊錢。 正想著跟收銀員商量,可不可以讓她回車里拿錢,身后傳來男人深厚好聽的聲音:和這包煙一塊結。 一包軟中華,出現(xiàn)在傳送帶上。 唐綿回過頭,看到黎靖煒時腦子有些沒轉過來,不明白他怎么會在這里。 后邊排隊的人開始催促。 唐綿不得不走到外面,黎靖煒已經(jīng)從西裝內(nèi)袋拿出了黑色皮夾。 他抽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收銀員。 不知是黎靖煒的身高還是氣場問題,很多人都往這邊瞧。 在那些好奇打量的注視下,唐綿那句這些東西我不要了哽在喉底,不想引起更多的注意。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里有點亂,單手抱臂杵在那里。 黎靖煒結完賬出來。 唐綿的視線里那男人一手拿著那包煙,一手提著那包購物袋。 見他把袋子遞過來,唐綿接住,不忘說謝謝,然后道:我的錢包在車上,我馬上去取。 算了,也沒有幾個錢。黎靖煒頓了一下,側頭看她:還是,已經(jīng)跟我劃清了界限? 唐綿怔住,心里有片刻的混沌,忘了身處何時何地,臉上只有被言中心思而難掩的尷尬。 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只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剛剛在牧馬山7號別墅,全程控制住自己沒有多看黎靖煒一眼。 兩人好像是有很長的時間,沒有單獨見過面。 超市人來人往,很是嘈雜,卻怎么也掩不住此時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淡淡別扭。 滾了滾喉嚨,正欲開口解釋,男人的手機響起。 他先一步轉身離開,邊接電話邊往外走。 只留下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男人的嗓音,沉篤穩(wěn)重。 唐綿望著他走遠的背影,心里像是有條小溪緩緩流過,涓涓流水聲滋潤心田。 他為什么要叫自己好好休息? 同樣,也實在很難讓人相信,他會跑到超市買煙。 而且他抽的煙,她看到過,并不是軟中。 不敢往深處想,怕越想越混亂,她長長舒出一口氣,抬步走向扶手電梯。 走出超市,一輛黑色攬勝在夜色中,從自己跟前駛過去。 唐綿佇立在街頭,看著那輛車消失在視線之中。 寒風吹過來,她冷得打了一個哆嗦,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回到車上。 前方來車,車燈照過來,唐綿偏頭副駕駛上的那盒畫筆,無預警地闖進她的視線。 她的手指,捏緊了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