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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看流水,亦清懂帳,知道里面有些關(guān)竅,投資公司自三個月前已經(jīng)沒有業(yè)務(wù),賬目其實很簡單,他翻了兩遍后一一指給曼珍看。周經(jīng)理酒飽飯足的回來,迎來一尊冷面觀音,曼珍端坐在他的皮椅上,一排黑長的睫毛下,卑屈的笑意轉(zhuǎn)成了冰雪似的冷。他心叫不好正要開口,曼珍笑:“你不想同我好好說話,那就不用說了!”她從椅子上起身,抽著賬本用力的摔到桌上:“近幾個月,你一個人的報賬占了大頭。”周經(jīng)理趕緊道:“這應(yīng)酬來往的,正常的很,你個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亂猜嘛,金先生知道,他可是個好老板啦。”曼珍看他的嘴臉,心口處的逆鱗被他堂而皇之的提出來,幾乎是忍無可忍,爆發(fā)似的繞過桌子鏟了對方一把掌,周經(jīng)理不可置信的捧自己的臉:“你怎么敢!”曼珍當即一揮手,再扇他響亮的一下,滿屋子都聽得見回聲。她恨不能揪他的衣領(lǐng),礙于身高氣力沒動這個手,盈盈雪白的臉頰上生出一片詭色的艷紅:“爸爸當然是好老板,你卻是個令人生厭的寄生蟲!你有資格提他嗎?!”周經(jīng)理惱羞成怒,剛剛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被小女人占了便宜,他暴跳如雷的要反擊,嘴里道:“小婊子,你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嗎?”邊說邊要動手,有人忽的從后抓住他的手腕,就那么重重的一擰,關(guān)節(jié)處咔嚓的響,他哀嚎著隨力道往后退,一直退到大門外,蘇亦清往后抓一把自己的碎發(fā),指外面走道,目光陰沉:“給你兩分鐘,你要是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少爺我今天就宰了你!”說著,他從胸口處捏出一張鑲金的名片,對著周經(jīng)理飛過去。大門合上,亦清拍了一把胸口,他往里間走,正見曼珍耷拉著肩膀,寂寥的坐在沙發(fā)上,面上不聲不響的全是水痕。亦清心里有些痛,在她面前單腿跪下,掏了方格子手帕貼住曼珍的臉。曼珍疑惑的嗯了一聲,反應(yīng)過來便有些羞赧,別過臉去擦眼淚,笑嘻嘻的說:“讓你看我笑話了?!?/br>只要你開口曼珍同蘇亦清同進同出了許些日子,漸漸的交際圈子里傳出風言風語,至于怎么說的,自然有人把言語清楚明白的傳到蘇亦清的耳中。這便是手下兩三位經(jīng)理,力圖上游的私下告之他。往常亦清要是聽了這些話,不過笑笑,當作茶余飯后的笑話,笑過也就過了,沒什么大不了。有心情就多上一句嘴,道:“小心敗壞人家小姐的名譽,不準再多說?!边@一次,他的黑長眉平鋪直敘著,眼瞼卻是低低的往下看,唇角含著一絲神秘又平靜的笑,視線沒有特別的聚焦之處,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對他們這些人的話,既不說錯,也不說對。曼珍在蘇亦清的指導下,逐漸領(lǐng)會了一些門道。這些事情說有多難做,的確是沒有,主要是要花時間,心要細,膽子也要逐漸的變大,敢于同形形色色的人交談。不論是只剩下空殼的投資公司,還是剛剛維持收支平衡的糖廠,都有著主事人,可能是原本也沒什么油水,這些人都還算老實。高級會計來審過兩次賬目,也說沒什么大問題。但這些東西,便像是金家最后一點點的門面,內(nèi)里不堪一擊。至于紗廠么,像是癱瘓的一只灰皮烏龜,死氣沉沉的,沒有絲毫的進賬,反而還要不斷的出帳,這只灰皮烏龜一個勁兒的往黑水潭里面爬,帶著一絲驚恐地力量,要把金家徹底拖垮。十月底的最后一個星期天,曼珍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寶藍色的手提包里裝著一只牛皮檔案袋,里面雍攘的塞著一疊的資料,她拎著皮包的手指極力緊扣,細致的骨節(jié)處透出青白的顏色。金先生早就聽到外面的聲音,一直等著,等了半天不見人,便喊道:“是曼珍嗎?”曼珍伸了右手,輕輕的推開藍色的房門,金景盛收拾的很干凈,臉上的胡子刮得一根不剩,清瘦使他竟然變年輕了許多,曼珍忍不住的發(fā)笑:“爸爸再這么下去,都快可以做我哥哥了。”說到哥哥二字,不知怎的,曼珍的胸口處尖銳的刺了一下。金景盛合不攏嘴,當真拿了床頭柜上的鏡子,對著照了好幾下,眼睛看著自己的左右臉,受到了曼珍的提醒,竟也是同時想到了吳敬頤。這么想著,他的笑顏轉(zhuǎn)而艱澀了些,心道,不論敬頤是不是他的種,若是早早的認了那孩子,曼珍現(xiàn)在不就還有依靠嗎?然而話說回去,當初若真是認了小吳,要怎么對得起將將喪母的曼珍?唉,他長嘆一聲,放了鏡子,抬手去摸曼珍的臉,曼珍及時握住他的手,投進他的懷抱。金先生抱住她,哼歌兒似的悠悠說:“爸爸的乖寶貝,長得美麗又漂亮,聰明又乖巧,很值得配上一位青年俊杰嘛!”這時,病房內(nèi)設(shè)的廁所里,傳來一陣嘩啦啦地抽水聲,曼珍奇怪著看去:“誰在里面?”投資公司被辭退的周經(jīng)理,甩著手上的水珠走出來,臉上帶著隱晦的意,曼珍背著金景盛當即變了神色。周經(jīng)理那笑,便像是根線一樣,從中間咔嚓斷掉。金景盛哈哈笑:“周經(jīng)理還念著我,來看看爸爸,你看看窗臺邊的果籃,都是他帶來的?!?/br>曼珍周旋著說了兩句話,借著金景盛打針的時間,把周經(jīng)理逮到外面走廊,將人逼到墻角,這時的日光,正是明亮清澈的時候,從水泥的長屋檐處斜掠下來,令人光潔無暇的臉上呈現(xiàn)著半透明的水潤色澤,曼珍的鬢間和耳邊落了幾絲微卷的頭發(fā),柔和爛漫的貼著曼珍的臉,她的臉也越發(fā)的好色澤,睫毛黑長。只是曼珍淺棕晶瑩的眼睛,慢慢的聚焦聚攏,帶著刀光劍影的直射過來,中間的瞳孔亮的驚人,又很有些壓抑的滋味,周經(jīng)理很是愣了幾秒鐘,嘴巴半張著,預備好的臺詞早就拋到九霄云外,曼珍再往前一步,壓聲道:“你要是敢在爸爸面前胡說八道,我饒不了你!”周經(jīng)理笑得瘆人,很難看,抽著嘴角,沒什么中氣的搓自己的掌心:“哈....哈...你個小丫頭,倒是有點氣勢,嚇誰呢?”曼珍拿眼睛直視他躲閃的眼:“你仔細看看我,看我金曼珍是不是在這里跟你開玩笑。我們金家是沒以前富有,但是再怎么不景氣,都比你這個領(lǐng)薪水的東西強?!?/br>周經(jīng)理已經(jīng)維持不住自己的臉,要告退,曼珍又道:“你只要試試,要跟我斗,我就跟你斗?!?/br>姓周的沒有頭腦的走得頗為倉皇,蘇亦清站在樓梯口看了半響,竟然覺得這人有一二絲的可憐。當視線挪到曼珍身上時,這兩絲不重要的憐憫,又全都化成了緋粉,曼珍扎一條粗而短的發(fā)辮繞到胸前,耳垂在日光下潔凈,綴著一對象牙白的珍珠耳釘,當她從那處看過來,蘇亦清的腳步,不由自主的邁過去,黑亮的皮鞋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