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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十年一刻在線閱讀 - 愛與死亡

愛與死亡

    

愛與死亡



    寂寥之中,孟惠予埋在程述的胸口,一片濕潤的溫熱就此散開來,慢慢滲透進程述的身體里。

    她的抽泣顯得無助,被無盡的沉默放大,每一滴淚都像是針一樣扎在程述的心上。

    程述,你會覺得我臟嗎?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每一個字卻砸進他的心口。

    不會,你很好。

    真的嗎?那你能抱抱我嗎?孟惠予不常撒嬌,在強烈的回憶沖擊下癱軟在他懷里。程述用力緊了緊自己的手臂,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來,臉貼在她的額頭,想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孟惠予伸出自己的手,摟住他的身體。她兩手環(huán)抱,緊緊貼在他身上,又悶悶地問他。

    你能親親我嗎?

    話音剛落,程述就順著她的臉開始向下親吻。

    從額頭到鼻尖再到嘴唇,蜻蜓點水,最后又吻在她的眼睛,感受她的傷痕。

    她的淚水很咸,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的痛。他不停息地吻了又吻,想要借此體會他的難過,直到她的眼睛接近干涸。吻完,他又深深地抱住她。

    孟惠予依偎在他懷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感受著劇烈的胸腔跳動。

    咚咚咚咚熾烈而柔情的聲音。

    孟惠予仔細聆聽著,也抽出雙手,環(huán)繞住他的脖子,在黑暗之中她對上他明亮的眼睛,才發(fā)現(xiàn)他眼中也開始泛著淚光。模模糊糊的感情,她看不清,只能學著他的方式,吻上去。淺淺的兩滴咸熱潤濕她干涸的嘴唇,然后她吻上他的鼻尖又吻上他的嘴唇。

    唇瓣的貼合其實沒有什么多余的感覺,與親吻在其他東西上并無差別,她卻覺得欣喜。

    吻過之后,她伸出指尖開始描摹他的臉龐。鼻子硬挺,眉如劍英,嘴唇很薄,眼睛很亮。她終于確認了他的存在。

    眼前這個人,他屬于我。想到這里,孟惠予無聲地笑了。

    程述感受著她的氣聲,摟住她的手不曾松開。過了好久,孟惠予才重新開口。

    程述,我有點想睡覺。

    好,你房間在哪里?程述打橫抱起她,順著她的指引就進了她的房間,開了一盞臺燈,將這無邊的黑暗驅(qū)散。他將她安穩(wěn)地放在床上,環(huán)顧起她的臥室。

    沒想到,第一次進到這里,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他給她掖好被子,打算去找把椅子守著,卻被孟惠予拉住食指。

    你能不能在這陪我?她聲音微弱,似受傷的困獸。

    我不走,程述安慰地笑,我去找把椅子。

    別找椅子了,你上來吧。孟惠予挪了挪身子,拍拍自己身邊的空檔,我想讓你抱著我。

    我沒洗澡呢。程述剛下飛機就趕過來,害怕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讓她覺得不舒服。

    沒關系,你上來吧。

    見孟惠予堅持,程述動作輕柔地上了床,鉆進她的被窩里,把她抱在身前。孟惠予閉著眼,感受著他的心跳。

    程述。

    嗯?

    程述?

    嗯。

    他不厭其煩地回應她,然后聽見一句意料之外的話。

    我們zuoai吧。

    孟惠予的聲音沉著而冷靜,不像是在開玩笑。

    程述一下沒反應過來,她就開始吻他,舔舐又輕啜,她在他的肩頸上留下好幾個紅印。然后又往上移,與他嘴唇相貼時主動張開了自己的嘴,等待他去探索。

    程述配合著她的動作,親吻、吮吸,發(fā)出繚繞且曖昧的聲音。他情難自禁地接受著她的一切,他想要成為她情緒的宣泄口。

    孟惠予感受到他的回應,動作也愈發(fā)大膽。她進一步貼近他,朝著他的胸口就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喘息聲。手指在他的胸膛游走,一點一滴,慢慢地往下移,然后伸進他的上衣。

    她的指甲并不鋒利,撓過他的后背時更像一只小乳貓在撓癢癢。然而就是這不算厚重的力度,讓程述整個人都開始發(fā)燙。

    事情變得不對勁了!他忽然意識到。

    孟惠予不肯停止,啃了他的肩膀又舔舐他的胸膛,撓過他的后背,最后又將一只小手伸向他的下衣。

    躁動的野獸在喧囂,危險警報已經(jīng)拉響。

    程述吞咽著口水,在理智崩壞之前,制止了孟惠予的行動。

    他鉗住她的手腕,望進她水汪汪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有魔力,脆弱又深邃,像是要把他吸進去??墒牵@樣不行。他勸慰著自己,也勸慰著孟惠予。

    不行,惠予?,F(xiàn)在不行。

    粗重的喘息聲搖擺在他們兩人之間,程述的臉近在咫尺,孟惠予清楚地聽見他的拒絕。她仰頭,失落又失望:你不想要我,對么?

    她的聲音脆弱而絕望,撞擊著程述的心。

    當然不是,惠予。程述吻住她的眼睛,呼吸噴在她的鼻尖,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第一次,摻雜著不好的回憶。我們之間,不要靠性打發(fā)情緒,也不要把性變得不快樂,好么?

    他的聲音堅定,大拇指不時地揉搓著她的頭發(fā),試圖給她一些安全感。

    孟惠予感受著他身前的體溫,潤濕著眼點了點頭,輕嗯一聲,收回了伸向理智邊緣的手,重新貼回她的胸前。

    一番親熱將這寒冷的藍夜烘暖,她往前蹭了蹭,像一只等待被愛的小貓,緊緊地貼住他的身體。

    然后慢慢地,她在這有力的心臟跳動聲中沉睡過去,程述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直到天明醒來。

    早上好。孟惠予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張臉是程述的睡臉,在心里對他說了句早安。因為工作繁忙與一路奔波,程述的下巴青黑,有幾根微微冒頭的胡子。孟惠予沒在意,輕輕地吻了一下,有點刺有點癢,不過沒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反而有些別樣的酥麻感,吻起來更讓她心動。

    她小心翼翼地從他的雙臂中抽離出來,再把被子給他蓋好,自己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她這幾天都在cao心著孟正德的事情,很久未曾合上眼。好不容易睡了一覺,還是在頭痛中醒來。

    孟惠予看看墻上的鐘表,不到七點,她或許只睡了三四個小時。

    她不知道程述會睡到幾點,在同居的時候她就發(fā)現(xiàn),只要是在休息日,他少有9點前起床的時候。孟惠予想著他半夜跑過來,應該更是疲憊,打算出門給他買個早餐。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她輕手輕腳地洗漱,生怕吵醒他。手機一整天沒充電,已經(jīng)瀕臨關機,于是她從電視柜上的零錢桶里拿了幾塊現(xiàn)金,這才準備出門。還在穿鞋子的間隙,程述就從房間里火急火燎地出來,看見她的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氣。

    要出門嗎?他惺忪著睡眼問她,然后撓撓腦袋,你等一下,我陪你去。

    不用啦,就在小區(qū)門口。我很快,你再回去睡會兒吧。孟惠予探著頭看向他的方向,程述卻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堅持要陪她出去。

    最后是孟惠予聽了他的話,乖乖等他洗漱沖涼,兩人結伴出了門。

    本來打算買點包子豆?jié){就了事,程述卻覺得帶回去吃太麻煩。于是兩人久違地坐在早餐店里吃了兩碗粉,孟惠予的胃口不好,點的小份也沒吃完,程述就又給她買了杯豆?jié){,免得她等會兒挨餓。同時,將她余留的那一部分掃蕩干凈。

    等下要去干嘛嗎?在單元樓的樓下,程述拉著她的手,陪她享受下清晨的空氣。

    要去殯儀館。孟惠予平靜地吐出五個字,又接著說起今天的安排。

    上午九點去殯儀館舉行告別儀式和遺體火化,下午送去墓園下葬。

    我mama去世之后,我爸爸直接把她旁邊那塊也預定了,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了。

    孟惠予刻意開著玩笑,程述卻沒有接她這一茬。

    一天之內(nèi)要弄完?這么急?

    我們家不怎么信那些殯葬習俗。我mama之前還活著的時候,就特意叮囑我,如果她死了,沒有必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儀式,最好是能盡快地火化盡快地下葬。

    為什么?程述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家里有人去世了,恨不得擺宴席就擺個七八天,哪里會像她家里那么趕進度。

    因為......她覺得她不好看,死了之后會更丑,所以她不想浪費大家時間來哭喪,趕緊下葬趕緊了事。

    孟惠予笑了笑,拿出鑰匙打開門,換拖鞋的時候又接著講。

    不過我不這么想。我覺得是因為這個世界對她不太好,所以她才連死了都不想在這里待太久。我爸爸的心情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早點讓他跟我mama團聚,他應該會開心吧。

    說完,孟惠予往餐桌走去,準備倒點水喝。走近才發(fā)現(xiàn),水壺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她只好從冰箱里拿出一盒年前買的盒裝牛奶,看樣子還沒過期。

    她拆開吸管,一邊啜著一邊問程述:你呢,你死后想要怎么下葬?

    不知道,太遠了,還沒想過。程述實話實說,不過既然都死了,怎么下葬好像也無所謂了吧。他走近孟惠予身邊,叫了她一聲,孟惠予抬頭去看他,臉色蒼白。

    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問:等會兒我能陪你一起去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這種場合大家一般都盡量避免,程述能來找她她已經(jīng)有些意外,沒想到還會主動提出去陪她去葬禮。孟惠予感覺心上被澆了一盆溫水,暖意流散到身體的每一處,笑著點了點頭。

    三個月內(nèi)cao辦兩場葬禮,孟惠予幾乎已經(jīng)對葬禮的cao作流程耳熟能詳。

    不知道這算不算某種程度上的見多識廣?

    她頗有禮貌地對著來賓致謝,為孟正德致辭,目送他進入火化場。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孟正德的朋友不多,他早年犯了事,親朋好友大多已經(jīng)離散,孟惠予根據(jù)他手機里的聯(lián)系方式一一給他們發(fā)去消息,到場的卻只有寥寥幾位。

    相比于李秋園那些前來悼念的廣場舞姐妹們來說,孟正德的葬禮可以說是一片空蕩。最后來的,還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

    他比孟正德看起來還要滄桑,孟惠予向他鞠躬的時候都能發(fā)現(xiàn)他的頭上幾乎已經(jīng)沒有黑頭發(fā)。出于好奇,在離開之前,孟惠予留住他問了幾句。

    那個叔叔只是露出一張欣慰而釋然的笑容,告訴她,在三區(qū)的時候,孟正德幫過他不少。末了離開時留下一句:他很愛你。

    三區(qū),是孟正德被關押的監(jiān)獄的簡稱,孟惠予以前常去。

    探監(jiān)的時間很短,她和孟正德隔著一面厚玻璃相顧無言,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噩夢是由誰引起,都認為錯在自己。他們之間的愛像是錯了位,在冤孽最深重的時候才被激發(fā)出來,然后兩個人都開始互相懺悔。

    孟惠予當然知道孟正德是愛自己的,如果不愛,那自然也不會把他自己都給賠進去。

    孟正德在法庭上被宣判的那一天,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

    寶貝,你一定要記得,你是上天賜予我和你mama的恩惠。永遠都是。

    望著那個叔叔離開的背影,那句我很愛你又讓她想起這句話。孟惠予回頭去看棺材前那張黑白的遺像,歪著頭就笑了,含著未曾落下的淚。

    程述趕緊上前來問她怎么了,她只是笑著說沒什么。

    是的,沒什么。

    這個總是遍布著傷痕又互相懺悔互相支撐的家庭里,沒有一個幸福的人。早逝的哥哥,病逝的父母,一生都在努力治愈自己的她。他們抱團取暖,居然也擁有了能抵抗一切的力量。

    死亡沒有消弭愛,是愛消弭了死亡。

    她大概還是會時不時地回溯到那一場噩夢,現(xiàn)在也再也不會有爸爸mama在身邊給她開導為她護航,可是,她好像已經(jīng)沒有那么害怕了。她看向身邊,握緊程述的手。

    程述,等下一起送我爸爸去見我mama吧?

    好,一起。

    孟正德下葬時正下著小雨,孟惠予沒有撐傘,牛毛針樣的細雨灑在她頭上,浮成一片rou眼可見的小水珠。

    她靜靜地看著那兩座墓碑并排而立,在一片細雨中十分祥和。只是這么看著,她都覺得好像那兩人還在面前注視著她。

    一個數(shù)落她怎么又不好好照顧自己怎么還不去談戀愛,另一個則是在旁邊打著馬虎眼說孩子自己心里有譜。孟惠予忍不住笑了。

    小姨催她回去,她不肯,說還想在這里再待會兒。然而也只是站在兩座墓碑跟前,不再說話。程述站在她身后,沒有走遠。

    像是怕二老聽不清她的聲音似的,孟惠予傾身蹲下來,蹲在李秋園的墓碑前,好久才坦然道:知道你喜歡花,下回買束大的來看你。順便把我爸的圍棋象棋也拿來,讓他教你,你倆就不會無聊了。她瞥了瞥孟正德那兒,欣然站起,退了半步就挽住程述的胳膊,要拉他走。

    等等。程述往前挪了一點,鞠了一躬,叔叔阿姨,下回我和惠予一起來看你們。到時候咱們再正式認識一下。

    他的動作刻板又恭敬,雙手疊放在身前的樣子像是等待受訓。孟惠予卻沒嘲笑他,她只覺得窩心。

    程述的假期只有兩天。

    他寸步不離地陪著她,直到假期結束。其實他可以再向領導那邊申請一下,他從來沒有因為緊急情況耽誤過工作,且這次事出有因,人家大概也能理解。只是孟惠予不支持這樣的決定,最后也就只能是他一人飛回上海。

    孟惠予這段時間身體狀態(tài)很差,他沒敢讓她去送,于是他們在家里就分別。

    惠予,事情結束了就回來,我在家里等你。

    家,一個很誘人的詞匯,他真誠又殷切,不是故意引誘,因而更具有誘惑力。孟惠予沒告訴他,她很喜歡他說回家、我們家。

    程述在離開之前給她推薦了一位律師幫忙處理孟正德死后的一些手續(xù),孟惠予對這些一竅不通,幾乎是全權交給他去辦理。

    她只需要留在家里整理他們的遺物,這套房子應該長時間都不會有人居住了,她想著要不要請個阿姨定期打掃,又覺得不太安全,最后還是把鑰匙交給了小姨。

    她將二老的房間打掃干凈,衣柜里的衣服疊放整齊,受潮的布鞋放出去曬曬。李秋園最喜歡睡大花被子,她就拿一套出來套上,再蓋上防塵的透明罩,免得落了灰她又要罵罵咧咧。她把房間里的、客廳里的、廚房里的所有物件都重新擦干凈,一一擺好。

    整理到她有些餓了,就去翻找冰箱,竟然在保鮮層的最底下那一格里翻出來兩盒還未拆封的巧克力。

    李秋園喜歡吃甜的,她過年時就特意去挑了別人推薦的手工巧克力。她在同事那里嘗過一次,味道很不錯。拿回來想給李秋園試試看,李秋園接過就往冰箱里塞。

    冬天不用放冰箱,你這兩天吃了就行了,不然就壞了。當時孟惠予向她輕聲斥責。

    李秋園卻擺著手就回:沒事沒事,我冰一會兒更好吃。

    mama似乎都有囤貨癖,李秋園也一樣,什么都喜歡塞在冰箱。

    上層是她挑中的上好的蛋奶蔬菜,下層是永遠吃不完的臘rou排骨豬蹄。孟惠予翻開那盒巧克力,保質(zhì)期已經(jīng)過去了快半年。

    到底要留到什么時候???人沒了都沒吃上一顆。她嘴里念叨著,拆開盒子,取出正中間的一顆咬了一下,含在嘴里很快就化開,一點也不甜了。

    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里滑落,滴在盒子里的巧克力上,突如其來的溫熱沒能化開變得冰冷僵硬的巧克力,而是順著弧度滑下,連一道水痕也沒能留下。孟惠予含著那塊并不好吃的巧克力,又嗚咽起來。所有的難過都悶在胸口里,一腔的遺憾已經(jīng)找不到宣泄口。

    憋了這么多天,她終于在無人的時刻承認了自己的想念。她哭了好久好久,一邊哭一邊念叨李秋園,這些東西到底要塞到什么時候才會記得吃。

    那盒過期的巧克力被她扔在厚大的黑色垃圾袋里,壓在最底下。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吃過那一家手工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