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士
大士
李重駿一走,綏綏好好睡了一覺,養(yǎng)足了精神,等著轉(zhuǎn)天他來沒事找事。 不過后來好幾天,她都沒有見到李重駿。 其實(shí)成親并不是洞房完就完了的,新人還要祭祖先,回門,諸多步驟,皇室只會更繁瑣,等都忙完了,已是半個月之后了。 當(dāng)然了,那李重駿也不是吃虧的性子,最后還是在床上都找補(bǔ)回來,害得綏綏又臥床不起了好幾天。 而成親那晚李重駿睡在了自己房里,這件事在第二天便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大家都當(dāng)成一件奇聞。 顯然,他不喜歡這新娶的王妃。 綏綏覺得奇怪,李重駿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都和她睡過多少次了,就算喜歡那個宜娘,還至于連和王妃躺在一起都不愿意? 何況下人們都說,王妃娘娘還是百里挑一,神女下凡的好看。 綏綏以為王妃也根本不知道有她這號人,直到有一天,陛下召李重駿進(jìn)宮去了,走之前派了人送綏綏悄悄去看翠翹。等她回到王府,天都黑了,李重駿卻還沒回來,倒是小玉滿面愁容地上前,說王妃娘娘剛才打發(fā)人來,說請綏姑娘過去。 服侍她的人都嚇得不輕,可魏王不在,就是魏王妃最大,沒有人敢駁回。 綏綏除了一個不頂用的小玉,就認(rèn)得夏娘,只好叫人請來了夏娘商量對策。 自從那天晚上綏綏向她求助,夏娘似乎覺得綏綏比在涼州時懂事了不少,是個可教之才,對她也沒那么橫眉數(shù)目了。于是連忙趕了過來,對她上下打量,給她換了身特別素的袍子,一路上又同她叮囑了許多禮節(jié)。 等到了內(nèi)室,王妃已經(jīng)坐在一張坐床上了。 長安貴女多豐腴,還喜歡花團(tuán)錦簇的織金衣袍,這位楊小姐卻生著一張淡白的鵝蛋臉,長頸削肩,身著淡青敞袖袍,錦白的襦裙上只繡著銀色的暗紋。 垂眼微笑的時候,可真像是個白衣大士。 然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王妃雖是世家大族出身,卻一點(diǎn)兒也不像李重駿,待人十分和善。 不僅免了她磕頭,還叫搬來一張矮矮的坐床讓她坐,又遣人用和她手中一樣的白瓷盞,點(diǎn)了茶來給綏綏喝。 綏綏以為,王妃對她客氣,是為了旁敲側(cè)擊問些李重駿的事。她都想好了,雖然討厭李重駿,可她要想活著,必須得和站在李重駿那邊。 因此只要王妃問起來,她就說這些日子一直沒見到他,也不知道他天天都在干什么。 但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王妃根本沒提到李重駿。 她只是問她多大了,是哪里人。 綏綏很是謹(jǐn)慎,只說自己生長在涼州府。 王妃又隨口問起涼州城的光景,那里的清虛觀是什么樣子,白塔寺又是什么樣子。 那涼州城是李重駿府邸的所在,綏綏疑心她是想打探李重駿在西北的情況,于是畢恭畢敬地說, 娘娘恕罪,奴婢實(shí)在不知。奴婢雖長在涼州府,卻是玉門關(guān)旁的鄉(xiāng)野出身,不曾在涼州城這樣的繁華之地生活。后來入了王府侍奉,更鮮少出門,所以都不曾去過。 王妃唔?了一聲,也沒說什么,反而微笑道:你長在玉門關(guān)?詩上說,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關(guān)山的月亮,你是見過的,果然比長安雄渾許多么? 綏綏不知道雄渾是什么意思,卻想起了大漠的月亮。 那樣曠闊的地方,一望幾千里沒有人煙,只有風(fēng),風(fēng)里有個月亮。雖和長安是一樣的月亮,卻亮得多,也大得多......她想著,不由自主笑起來,可對上王妃娘娘溫柔的目光,又一下子驚醒,只惆悵又小心地說, 娘娘說得是。 王妃又輕柔和緩地說了不少話,但只要和李重駿有一點(diǎn)兒關(guān)系的,綏綏都說不知道。 她自覺滴水不漏,等到李重駿晚上回來,沾沾自喜地講給他聽,不想李重駿卻挑眉質(zhì)問她, 誰讓你去見她的? 綏綏莫名其妙:王妃叫我去,難道我敢不去? 李重駿不理她了,轉(zhuǎn)頭吩咐下人:以后不許她的人進(jìn)我的院門,再來,你們就傳我的話,少在我跟前瞞神弄鬼,我的人,用不著她來管教。 綏綏目瞪口呆。 后來小玉悄悄對她說,殿下也是為了jiejie好,就怕王妃容不下jiejie,雖然嚴(yán)苛了些可也表明殿下在意jiejie呀。 她是一點(diǎn)兒沒覺得李重駿在意她。 卻能覺出他是真討厭王妃。 綏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重駿不是最會演戲么,當(dāng)年拉著她在涼州醉生夢死,騙過了全天下人的眼睛,怎么娶了世族的女兒,反倒連裝都懶得裝了? 而傳聞中五姓比皇室還要高貴,崔皇后盧皇后的家人進(jìn)宮,見到皇帝都不行禮的。再看看楊小姐這魏王妃,也當(dāng)?shù)锰锴恕?/br> 這對夫妻,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綏綏琢磨了好幾個月,也沒琢磨出所以然,日子也就這么過了下去,府里暫時風(fēng)平浪靜,可宮里卻突然傳出一件大事。 皇帝頒布詔令,冊封了六皇子為太子。 擇欽天監(jiān)選定了黃道吉日,來年三月行冊封禮。 六皇子的生母蕭賢妃出身蘭陵蕭氏,也是世家血脈。而崔盧家新送女兒入宮還不足一年,這么著急忙慌,不惜提拔蘭陵蕭氏的兒子也要占住這太子之位,實(shí)在耐人尋味。 綏綏不懂那些朝堂上的彎彎繞,但她經(jīng)歷過先太子的死和涼州的那場刺殺,小師叔話里話外,分明暗示了皇帝想立一個生母低微的皇子做太子,以擺脫世族的桎梏,可現(xiàn)在,他還是立了六皇子。 那李重駿豈不是要失掉用處了? 不僅她這樣想,整個魏王府聽到這消息后,都變得死氣沉沉的。這要是從前,綏綏肯定立刻卷包袱跑路,可現(xiàn)在,她先想到的卻是去見李重駿。 一來,翠翹還在他手上,她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廟,二來她也想不通。 不過李重駿好幾天都沒回家。 這天夜已經(jīng)很深了,綏綏口渴,半夢半醒間想了想要不要爬出暖和的被窩,迷迷糊糊的,卻聞見了那一縷清冽的松柏氣。 她一下子驚醒了,骨碌爬起來。 身旁空蕩蕩的,伸手摸一摸,也是涼的。 是他來過,又走了,還是她在做夢? 綏綏正要躺下來,卻瞥見床闌干上搭著一件銀藍(lán)的錦袍。她記得,那是李重駿的一件銀白翻領(lǐng)襕袍,只是被這沉靜的月光映成了藍(lán)色。 她連忙爬下了床,忍著絲絲的寒冷,四處找他。 到處都是熟悉的什物,白天里用慣了的什物,可浸在這汪洋的藍(lán)色月光里,一切都變得陌生了,她跌跌撞撞,像是走不出這迷局。 后來,她找到了李重駿。 因?yàn)樗犚娏耸捁艿穆曇簟?/br> 是他在吹一只短蕭,在月光的窗臺。 窗扉打開著,冬夜的冷風(fēng)直吹進(jìn)來,和蕭聲一起,吹翻了無數(shù)寂寞的簾櫳。他只披著寢袍背對著她,烏濃的長發(fā)亦起起伏伏。 綏綏躊躇了一會兒,正悄然轉(zhuǎn)過身去,卻忽然聽李重駿淡淡道:過來。 她嚇了一跳,忙轉(zhuǎn)回身干笑道:我我是起夜,不是故意來打攪殿下。殿下這么晚來,是有什么事嗎? 綏綏輕手輕腳走近了,倒看清了他手中的那支竹蕭。竹管上的銅環(huán)已經(jīng)生了銹,模糊不清地刻了一個字。 宜。 是宜娘。 綏綏怔住了?,F(xiàn)在闔府都在為他的前途擔(dān)心,可李重駿午夜夢回時,心心念念的卻還是宜娘。 她還在愣神兒,李重駿就撩開袍子把她攬在了懷里,輕聲說, 想你了,不成么。 綏綏忙道:可我、我不是 宜娘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李重駿卻已經(jīng)倚著窗臺,把下頦枕在了她頸窩,幾近疲憊地嘆了口氣。 綏綏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就任由他抱了下去。月沉如海,她是漂泊慣了的人,如同水中的浮木。而此時此刻,他??吭谒砩稀?/br> 那個從來高高在上,又捉摸不透的男人。 雖然,他是把她當(dāng)做了那個他心愛的人 這感覺,真是異樣。 不過第二天的時候,綏綏就體會到了,什么叫體諒狗男人早晚倒大霉她被他在寒風(fēng)中抱了半宿,轉(zhuǎn)天就害了風(fēng)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