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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讓我堅定意志是在深秋冬初。 天驟然冷下來,周朗圍上去年溫小姐送的紅圍巾,而我收到了來自桃花鎮(zhèn)的信,里面有一副紅線鉤織的手套。 眠眠,你的信我收到了,唔,除了爸爸,你沒有別的親人了嗎,比如哥哥? 我皺眉,翻來覆去,一封信,的確只有這幾個字,我遲疑著,此刻,門被敲響,我一時慌了神,把信揪爛了塞進口袋。 周朗推門而入,見我神色緊張,關懷道 :怎么了? 我趕忙否認:沒事啊。 他看了看我鼓起來的口袋,神秘兮兮笑了一下:走,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車在偏僻公路上開了很久,來到一棟別墅前,熄火,透過車窗我們看到別墅亮了一盞小燈,好像為誰而留。 看,你大哥在外面養(yǎng)的女人。 一張口就是重磅炸彈。 今天是這女人的生日,禮物是他的畫,他這種討厭畫畫的人,能這么用心,看來是真愛,他斜乜我,比送什么珠寶上心多了。 我不信兄長是腳踏兩只船的男人,然而進了門,女人花蝴蝶一樣撲進周朗懷抱,以及她看到我時的震驚,都不得不坐實了這件事。 周朗得意洋洋,一副欠打的樣子,我手伸到身后,狠狠扭了下他的皮rou,給他疼得淚眼汪汪,暗地里沖我抽抽搭搭,小媳婦似的。 該。 他介紹我是他meimei,女人比周朗哭得還真:哥,你什么時候又多了個meimei? 我和周朗對視。 這是我親meimei,周希。周朗蹙眉甩開女人再次撲來的rou體,乖巧躲在我身后。 你騙我!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還有個親meimei?! 周朗哪里肯哄人,拉著我就溜,也不管身后人的哭嚷,上了車還不忘吐槽:品味真差。 車行駛到一半,周朗猛地一踩剎車,車輪擦著地面,停在路上,我們的身體往前一沖。 兩盞大車燈照得前方塵埃畢現(xiàn),而夜是無邊無際的,周邊黑黢黢一片,不知道他又發(fā)什么瘋。 再次啟動,他居然不再哼歌,打開一側窗戶,風吹得他的黑發(fā)朝一邊偏,看不清神色。 我只感到他抬了下頭,大概是在看后視鏡,隨后,車又猛然加速,風灌進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對勁,并不是風,而是尖銳物體破開氣流,高速射在車身的聲音。 周朗面不改色,直視前方,一只手卻伸來,一聲不響地按下我的頭,隨后從什么地方取出一樣東西,右手穩(wěn)住方向盤,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又是那種聲音。 他收回身子,兩手握在方向盤,我這才看清黑鐵一樣的東西一把槍! 別怕,沒事的。他安慰我。 他覺得這種事不過和打針一樣無關緊要?我既憤怒又害怕:這是怎么了? 但他沒有看我,也沒有回答我,而是拉來我的手放在方向盤,在槍聲中輕柔告訴我:只是一點小麻煩,來,抓牢。 而后,他專心同后車戰(zhàn)斗,只消一會兒,沒了動靜,在一列路燈中,我看見他的笑,一種溫和的,淡然的笑,他沒將這一切放在心上。 幾輛車連環(huán)撞在一起,面目全非,還有一個人茍延殘喘,周朗蹲下去,用右手拖拽出他,隨后就要用槍殺了他。 我拉住他的胳膊。 他笑:這段公路沒有監(jiān)控。 這是有沒有監(jiān)控的問題嗎,我看著地上血rou模糊,沒有人樣的男人,說:你不能殺人,你不能頂著大哥的身份去殺人。 周朗睫羽輕顫,歪頭,在燈光下看我,最后他勾出漠然的笑,拉我埋進他的胸膛。 快到我根本來不及阻止,砰一聲,溫熱的液體濺到我的手背,我不受控制地狠顫了一下。 車子上路,他收起右手的槍,抽出一根煙,點燃,煙霧繚繞中,我似乎忘了什么,卻也明白了自己該做什么。 周朗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不能心軟。 今年冬季的雪來勢洶洶,初雪便淹沒了整座城。 周朗特地告假回來陪我打雪仗,白皚皚的雪被他揉搓成圓,卻總也打不準,沒入一地白雪中,消失不見。 他圍了他最愛的那條紅圍巾,而我則套上了阿森送的紅勾線手套,做工粗糙,可是溫暖極了,連周朗都喜歡攤開我的手,把臉深深埋進去,蹭一蹭,像小朗一樣。 小朗rou墊怕冷,也不知道他哪兒變出來和我同款花色的勾線小手套,抱著小朗,不顧它喵喵慘叫,只只套上。 他氣鼓鼓地:哼,要不是眠眠你這個幼稚鬼喜歡,我才不會容忍它這么久。 那夜,周朗擱下沾血的槍,蹲來我面前,用干凈毛巾擦拭去我手背干涸的血液,一點點,仔仔細細。 小朗高翹尾巴走進來,跳上書桌,踏了四腳墨水,給他辛苦畫作的設計稿添上朵朵黑梅,周朗看了一眼,沒有說什么,起身關燈,在門口半回頭:別胡思亂想,早點睡。 隨后頭也不回,走出房間。 久違地獨睡,疑問使我不得入眠,那個女孩是兄長的誰呢?meimei,還是情人?誰都有秘密,無傷大雅。而周朗,為什么那些人要殺他,他又為什么要殺人? 我不知道。 寫回信時,樓下周朗正在鏟雪,見我望下去,昂起笑臉,朝我揮手,小朗趴在窗臺,毛茸茸的尾巴一掃一掃,呼嚕聲不斷。 冬風呼嘯,我們這三個天地間微渺的生命,擠在一起互相取暖,周朗鉆在我懷中,乖巧嘆謂:還是眠眠香,董事會那群老家伙天天抽煙,臭死了。 夜深了,除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外,闃靜一片,我在熱融融的rou體中睜開眼,內(nèi)心有一瞬的掙扎,目及桌上阿森鉤織的手套后,便又深深埋葬于皚皚白雪。 于是信中我寫不,我沒有兄弟。 寄出信那天,周一小晴約我出去,想當面向我道歉,他們說不該拋下我就跑,當時小晴實在嚇壞了。 這并沒有什么。 不過我不想讓他們心有愧疚,于是答應了,不料周朗攔下我,端上新鮮出爐的碳烤焦黑雞翅,請我品嘗。 自從入冬小鈴被他遣散回家過年后,他就天天抽空給我做這些奇怪的菜,吃出雞蛋殼算小,偶爾能吃到他丟進去的一顆超大鉆戒,捏在指尖,他還要吹噓一番:哇,眠眠是人魚公主嗎,可以化石頭為鉆石。 虧他還知道自己的飯里有石頭,不知道今天又是唱哪一出,希望我還有命走出這件屋子。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艱難地把這團焦炭吞下去:好吃。 他用力點頭,眸中似乎有星星:吃出什么味道了嗎? 我沉默了一下,好吃的味道。 猜錯了,他笑起來兩顆虎牙就露出,鼻尖的痣綴在瓷肌,像一個永遠快樂的娃娃,他說,是愛你的味道哦。 我沒有接話,繞過他,彎腰穿鞋,他還系著圍裙,湊上來,剛好從身后把立起身的我摟進懷,嗅嗅蹭蹭:要去哪里呀? 周一。 聽了這兩個字,周朗立馬像烙煎餅一樣,把我翻身,捧住我的臉,假意兇狠:不準去。像是怕被別人搶奪去玩具的孩童。 我軟下語氣:只是去吃個飯,很快回來,好嗎? 他委屈巴巴:不好,他是壞人。 壞人,這世上除了他哪有壞人? 他似乎看透我心中所想,張口道:那天晚上不是我,是他。 我皺眉揮開他的手,越說越離譜,他一把抓住我,認真看我:你不信? 我吸了一口氣:我信。 這段時間周朗實在好騙,他立刻換上笑臉:眠眠最乖了,這樣吧,獎勵你親我一下。 我踮起腳,輕輕吻在他臉側。 正是他的順從讓我掉以輕心,故技重施把藥融在他水杯那天,我露出馬腳,被他逮個正著。 藥片擠壓破開錫紙的聲音,宛如冬夜獵物踩斷枯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