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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斗隨著兄長被擒告終,我們被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船艙,僅靠窄小的窗照射進(jìn)的光判斷,這是我們被關(guān)的第三天兩夜。 雪子視我為老友,飯菜從不苛待,兄長卻沒有,即使單手被吊拷,生命時刻處于危險,也不見他有一絲慌張,倒是看見我分了一半飯菜給他時,難得流露詫異的神色。 他身上衣服早破爛,鵝絨從破洞里飛出,落得一頭,表情亦很不解,偏偏氣質(zhì)矜貴,像落難公主,好奇地望著比自己更弱小的動物,費力用鼻子拱來食物,是何意思。 我怕你餓死了,沒人救我。我在角落低頭往嘴里塞飯。 他笑:我明白。 他非常給面子地將不入流的飯吃下,卻優(yōu)雅得好似身處名流餐廳,手腕因動作在手銬里蹭來蹭去,磨出血痕,他重新靠回墻壁,閉眼假寐。 昏天黑地的幾天,初始我仍未能接受那樣的事實,藏在角落,后來在顛簸的船身,漸漸從焚身的烈火中,一點點冷靜下來。 我們會死在這里。 這是我沉默了兩天兩夜后,說的第一句話,碰撞回蕩在默室,回應(yīng)我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海浪涌動聲,我總覺得下一刻,它們就會撲進(jìn)來,淹沒我。 我說,我們會死在這里。我提高音量。 事實上,是我害怕了,我的人生沒有光明,但不代表我接受死亡,黑暗里我只聽到自己一人的呼吸,我想好吧,就算是兄長也行,來點動靜。 大約是聲音的顫抖暴露了我,他終于回應(yīng)道:那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是無辜的,暗自瞪了他一眼,我不再搭話。 沉默在今夜因飯菜打破,他一改之前的寡言,臉朝著我的方向,好心道:你好像很冷,我聽到你牙齒打顫,你愿意的話,可以靠我近點。 我自認(rèn)為丟人,撇頭不語。 但人類真的是一種復(fù)雜生物,在日光下,我與兄長勢不兩立,可以拿槍殺了他,可到了地底,我是說那種全天下只有我們兩個爛人才能夠惺惺相惜我們那狗血人生的時候,我忽然懂得周朗之前對于一類人的執(zhí)著,他們真的沒有錯。 慢慢挪到他身旁,我真切感受到溫暖,另一個人的呼吸,我有點渴望,有點期盼。 這世上還有什么是真的,是永恒的,我也開始急切地渴望有人對我說永恒,好讓自己不這樣飄著,沒有根兒。 這樣的懦弱里,我又恨自己不夠堅強,可我要那么多堅強干嘛,身側(cè)這個人可以給我許諾,只要我也愿意給他。 嘩啦,海浪拍上船身,打斷思緒,我驚覺自己產(chǎn)生了什么樣畸形的念頭,使勁兒掐自己手心,試圖讓自己清醒。 別掐了,不疼嗎? 我手指猛然一松。 靠近我,就讓你這么惡心? 那請你告訴我,他們?yōu)槭裁匆Ф阖湺荆?/br> 靜默幾息,他剛要說什么,我便因想起他額頭的疤而又補充:請發(fā)誓你接下來說的都是真的,否則將孤獨終老,永失所愛。 真狠心啊,他說,我發(fā)誓。 何銘,還記得嗎?那一年,周先生試煉我的第一關(guān)就是何氏,視頻里狠厲的少年現(xiàn)在被未來的他自喻為鐵鏈拴住的狗,他說,他們用周夫人脅迫我,如果我不聽話,不僅要銷毀我的人格,還要把周夫人活埋。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順從與廝殺,一步一步踩著別人的血骨上位,何氏是第一個。 何銘就是在那時候恨上我,考了警校,處處與我作對,后來一次,他的上司兼師傅在瑞士誤以為我販毒,傳遞了錯誤信息,就撒手人寰。 先入為主的印象,他們甚至不去求證,到底是我,還是瑞士為了討好我的法國沒落貴族。 我聽完默然,他這樣無情無愛的人,發(fā)的誓作數(shù)嗎,是不是在誆騙我,不僅將自己撇得一干二凈,反而更像個受害者。 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別再懷疑我,壞蛋也是會害怕失去愛的。他輕輕說。 我收回猜疑的目光,正想問后來呢,周夫人的死與你有沒有關(guān)系。 忽而遠(yuǎn)遠(yuǎn)近近傳來不一的腳步聲,從艙門的底下,疏漏進(jìn)錯落的影子,兄長也發(fā)現(xiàn),獨臂攔在我身前,門砰地打開,撞在墻壁,為首的人闖入,急切地說著什么,隨后粗魯?shù)亟忾_手銬,轉(zhuǎn)而將他的兩只手都拷住。 啪,一把槍丟在地上。 兄長掃了一眼,拖著麻痹的腿起身,撿起,而后對準(zhǔn)我,晃了晃槍口,示意我起來,我不明白,但乖乖照做。 槍支抵在我腰后,我們步步走向門口,海風(fēng)倒灌進(jìn)口鼻,我狠狠咳嗽,身后人上前一步,令我靠在他胸膛,他俯首輕聲道:宋抑來了,記得聽我指揮。 見我們交流,匪徒不滿,一腳踹在兄長腰間,連帶我也踉蹌,險些摔倒。 兄長本就失血,再加上幾日沒有好好進(jìn)食,到了光下,才驚覺他臉色難看,沒有血色,我轉(zhuǎn)身去扶住他,他滯了一秒,就推開我。 外頭已經(jīng)被對面警船的燈照得大亮,中英法三國語言不停輪放你們已被包圍,交出人質(zhì),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人質(zhì)。 我不笨,這場國際追捕,追的是兄長,雪子并不知情,橫插一腳,卻趟了渾水,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索性讓兄長裝作劫持我的樣子,先逃開,至于之后,兄長仍在他們手中,也坐實了他的犯罪事實。 強光之下,我瞇了瞇眼,發(fā)絲飛至臉頰唇邊,呼出的氣化作白霧,立刻消散,唯獨相貼的rou體是真切的,我生出只能依靠他的錯覺。 對面的船上,我看到了他,那個我同母異父的,讓媽無比偏愛的表哥宋抑,他穿著防彈衣,一把槍對準(zhǔn)我們,見到我的一刻,他恍惚的一瞬,我就知道,沒人騙我。 我哆嗦起來,我確信是天太冷。 他有基因病,親口說我與他母親十分相像,何銘去世,找上我這個什么也不懂的私生女合作,媽為了宋氏多次逼迫我。 樁樁件件,無不昭示其居心叵測,他們是一家人,唯獨我,是可有可無的工具。 思緒萬千,以至于華國警方的話我一句沒聽見,是兄長拉我回來,與我耳語:待會兒往前跑,不要怕,我會在身后幫你擋著。 失去人質(zhì),警方會立刻開槍,我是沒事,可他幫我擋住身后的子彈,他怎么辦? 那你呢,你怎么辦? 我會沒事的,相信我,回B市等我,我很快來找你。他柔聲安撫。 我微微側(cè)頭,極力轉(zhuǎn)動眼珠去看他,可除了海域上一片光,我什么也看不到。 這是我給你的最后一次機(jī)會,逃離我吧。他說。 從外人角度看來,他脅迫著我,可我知道,他已經(jīng)放開對我的禁錮,槍口也悄悄調(diào)轉(zhuǎn)。 兩方人馬對峙,視線交匯在我身,所有人都在等我的抉擇,強光讓我把一切都看得很清。 一邊是同父異母的哥哥,一邊是同母異父的哥哥。 一個給我苦痛,一個給我欺騙。 我該選擇誰? 其實沒有一個人能給我?guī)砉饷鳌?/br> 或許宋抑能,他能嗎?他身份特殊,卻沒深陷泥淖,朝陽光生長,為正義而活,我走過去,他的光明能照耀我?guī)追??他是否痛恨自己是luanlun產(chǎn)物,對我這樣的角色恨烏及烏,伙同媽榨干我最后一點價值?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把我拉進(jìn)光明,從他利用我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在我無望的人生道路上,狠狠踏了一腳。 兄長呢,他更不能,我留在他身邊,只會被他拉進(jìn)煉獄但人間無處不是煉獄。 我不走。 不是我選擇了兄長,而是我選擇了不選擇宋抑。 聞言,兄長呼吸一頓,壓抑情緒道:希希,我給過你機(jī)會的,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 對岸宋抑見我遲遲不被放行,出聲道:希希 這時,像是誰一聲令下,槍聲四起,兄長拉著我避開槍林彈雨,躲在倉庫,他體溫過熱,強撐猩紅的眼盯緊四周,挾持我的槍還在他手里。 雪子進(jìn)來時,他開槍極快,不料里面沒有子彈。 他被雪子用椅子砸倒在地,血順著額頭汩汩流下,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我,她說:你恨他嗎? 恨。 那好,她丟來另一把槍,殺了他,我就放你走。 我笨拙地?fù)炱?,手腕顫抖瞄?zhǔn)躺在地上的男人,他不意外,放松全身,靜靜笑望著我,我看到他的口語殺了我。 交戰(zhàn)的人群,飛流的子彈,倉庫的時間卻凝固了,我聽見自己問:殺了他,你能不把我送回周家嗎,給我一個新的身份。 你在和我講價,呵,好,我答應(yīng)你。 兄長眼眸中閃過一絲哀傷,很快掩埋,他說了最后一句話:離開我,去過全新的生活吧,希希,對不起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