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儀
失儀
裴昭看著佳期刷白的臉色,她怔怔的,神色間像是夾著疑慮和恐懼,全然不像是為攝政王高興。他也半晌沒有說話,最后只將她手中的匕首小心地取出,又問了一遍,母后,燙不燙?青瞬,拿衣裳出來,先停車。 佳期慢慢地搖搖頭,遲滯地回過神,不燙。也不遠了,到地方再換,不必停車,切勿耽擱,先去圍場行宮。 青瞬找了大氅來給她披上,裴昭卻是說什么都不肯再走,就陪她在這車里。 皇帝既然駕臨,旁人也不好多待,趁著短暫的休整,士女們紛紛告辭。不過,裴昭雖然不肯走,但也不多話,看佳期低著頭,像是很難受似的,不由得有些心疼,明知故問道:母后怎么了? 佳期勉強笑了一下,嚇了一跳,沒什么。 裴昭嗯了一聲,半晌,突然冷不丁道:不著急。皇叔總是要下去的,今日那些人手段軟弱,可兒臣將來不會。母后不必怕,兒臣不會叫他一輩子攝政的。 這是孩子話。佳期揉著太陽xue覷他,陛下年紀輕輕就老謀深算,像個小壞狐貍。你皇叔那個人是可恨了些,可難道他在朝中也做得不妥?哀家倒聽說今年幾項新政都卓有成效,北邊有神策軍擋著,蠻族也不曾進犯,想來王爺他就算是給陛下使了絆子,也是奈何不得陛下英明,終究沒使成。 裴昭言簡意賅,十分磊落:新政不是王叔使絆子,新政是王叔主持的,朕只是落印罷了。不過,越俎代庖,是為罪也。 佳期其實只是方才驚嚇得過了,胃中翻攪,一時有些想吐,說一陣話,那陣難受倒也過去了,不覺便到了圍場行宮。木蘭山地界廣大平坦,這行宮雖不輝煌,卻是又大又闊,比之長京王宮也不遑多讓,車入宮門,又走小半個時辰,才到太后下榻的寢宮。 天氣確實是冷,風吹得獵獵作響,佳期身上濕了一大片,青瞬十分細心,怕她受寒,一進門就翻衣箱找衣裳。佳期自叫人燒茶來喝,剛捂著杯子暖和了一下,已有一行人大步跨了進來,繞過屏風,只見后面的人是裴瑯和朱紫庾,為首一人卻是個中年武將,徑直長跪了下去,老臣教女無方,請?zhí)竽锬锝底铮?/br> 正是朱添漫,跪得十分大方,幾乎要撲到佳期裙底下去。佳期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朱紫庾也跪了下去,小聲說:臣女失儀,請?zhí)筘熈P 裴瑯今天護駕有功,偏偏還是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姍姍來遲,就在刺客劈進太后馬車的前一刻,他縱馬躍出重圍,一箭將刺客射了個對穿,弄得滿地是血,那功勞便看起來格外聲勢浩大,是以他剛被拍了近半個時辰的馬屁,心下大概十分受用,把馬鞭丟給外頭的宮人,自己優(yōu)哉游哉進了屋。 一屋子人都瞪著這天降神兵的年輕王爺,他仿佛沒看見似的,自在圈椅上翹起長腿,舒舒服服地一窩,接了熱茶,一口氣灌了半盞,呵出一口熱氣,方才開了口:本王聽聞,朱小姐方才一時情急,潑了太后娘娘一身茶水? 他說著說著,終于撥冗抬頭一看,見佳期身上的衣裳濕噠噠的,外頭不倫不類地裹著兩件大氅,果然像個落湯雞,竟噗嗤一笑。他這笑一發(fā)不可收拾,在眾人的目光里足足笑了小半晌,等他笑完了,才繼續(xù)說道:太后娘娘身嬌rou貴,不知道燙著沒有。若是沒燙著,便罰朱將軍兩三個月的俸了事得了;若是燙著了,我看朱將軍這一個腦袋也不夠砍,只好本王親自求個恩典,罪可及九族,不可及朱小姐罷了。 朱紫庾低著頭,耳朵通紅,肩膀薄薄的,十分惹人愛憐。 裴瑯把話說到這份上,佳期就算是真燙著了,也不好再說什么,何況確實沒燙著,只是被裴瑯那張氣死人的嘴氣得半死,但在場面上,她也只得把客套話說了好幾圈。 佳期現(xiàn)在雖然仍是硬著頭皮說這些套話,但場面上已經(jīng)很過得去了,沒多久就說得朱添漫老淚縱橫,朱紫庾也十分受用,殿中人都點頭看著佳期,臉上寫著太后深明大義。只有裴瑯一邊喝茶吃點心一邊悶笑,最后叫青瞬:得了,服侍你們娘娘換衣裳,穿的這是什么,揚我丐幫國威么?大冬天的,一身是水,國威不要也罷。 方才裴昭把自己的大氅也給佳期披上了,還順手打了個結(jié),青瞬解了半天,發(fā)現(xiàn)小皇帝約莫有些手笨,在佳期后頸上打的乃是個死結(jié)。她悶頭解了半天,仍未解開,裴瑯不耐煩道:剪子呢?拿剪子來。 朱紫庾起身看了一眼,一眼看出這是皇帝的東西,不好隨意動剪刀,卻沒說什么,只給宮人使了個眼色,叫那小宮女別聽裴瑯的。佳期也納悶了,回手去摸了摸那個結(jié),裴瑯已摸出匕首,起身走過來,鬼地方,連剪子都找不著。挑了得了,別動。 他的手真的覆在了她后背上,帶著熱燙的溫度。佳期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朱紫庾,朱紫庾也盯著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