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枕斜欹(10)
山枕斜欹(10)
一瞬間,空氣凝結(jié),仿佛天長地久般僵滯而綿遠(yuǎn)。 赫連澈將小姑娘另一只腳,從木盆輕輕撈起,正欲用毛巾擦盡,卻被她猛力一掙。 水花飛濺,洇濕他上身的白色襯衫,高支挺括的純亞麻面料在煌煌燈光照耀下,浮動起幽幽暗暗,瘆人可怖的光。 男人側(cè)臉深邃,單腿利落跪在地面,半聲都不吭。 抬頭。小姑娘聲音赫然傳來,遠(yuǎn)沒有平日歡欣活潑。 赫連澈低著頭,手里攥著那塊極柔軟的薔薇粉毛巾,薄唇緊抿,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我要你抬起頭,看著我。 赫連澈微微吸了口氣,揚(yáng)起臉,與凌靜宜四目相對。 半晌。 一巴掌劈頭蓋臉,清脆脆朝他右臉砸來,火辣辣疼痛感霎時襲遍全身。 凌靜宜顯然瀕臨崩潰邊緣。 赫連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她是風(fēng)子的妻子,是你從小到大最好兄弟的女人,是我們的弟妹,是天天的母親!你居然卑鄙無恥,下賤到去覬覦自己的親人! 男人眼皮子微微一掀,嗓音低啞暗沉,感情的事,我無法做主。靜宜,我不是沒有克制過自己這份純情的愛慕,可是越克制,它就越熾烈,我,真的受不了我必須娶她,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哪怕被人說我赫連澈背離人倫,乘人之危,我都必須同曼曼共度今后的每一日,否則就算死,我都死不瞑目。 呵呵 凌靜宜簡直被氣笑,笑著笑著,便有大片淚花飛旋在濕咸空氣。 純情,熾烈,不惜一切代價同她結(jié)婚!赫連澈,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哈哈那我問你,我呢?我算什么?我不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jìn)赫連府的妻子?我不是你從小到大口口聲聲說要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女人?還是我不夠純情,不夠熾烈,不夠你不惜一切代價? 她說完,氣得一腳踢翻木盆,冰涼涼的水嘩啦淌了滿地。 靜宜。赫連澈收回視線,側(cè)過臉,瞧著滿地水跡,神情悲切。 小時候看到風(fēng)子這般保護(hù)你,一有人欺負(fù)你,他就將他們堵在巷子里打,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愿意告訴你,努力讓你活在五光十色的童話世界。后來,不知為何,我變得和他一樣,也見不得你受到任何傷害,任誰欺負(fù)了你,我都會不要命的反擊。我以為這是愛,然而其實(shí),這可能只是一種習(xí)慣性守護(hù),那應(yīng)該并不是愛情。靜宜,我想我們都誤解了。 習(xí)慣性守護(hù)。 并不是愛情。 都誤解了 凌靜宜只覺鼻尖呼吸停滯,從小到大她最引以為傲,青梅竹馬的深厚感情,居然在他嘴里說得如此不堪。 是不是你逼迫曼曼?是不是你拿風(fēng)子的事威脅她?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曼曼和風(fēng)子感情向來很好,怎么又會愿意同赫連澈在一起。 男人搖頭否認(rèn),我和曼曼早在兩年前就相戀了。如果不是風(fēng)子的橫刀奪愛,曼曼年紀(jì)太小,認(rèn)不清自己對我的感情。我想我們早就在一起了。我和她之間沒有逼迫,有的只是心心相印,至死不渝。 小姑娘聽后,眼瞳如失了色澤的深灰玻璃珠,黯淡無光,只是愣愣坐在那里。 赫連澈站起身,向來堅毅果敢的臉龐,此刻浮著些許愧疚。他從軍褲口袋慢慢摸出一張瑞士銀行的支票,垂著眼放在桌面。 這是收繳的凌府財產(chǎn)和我名下所有可動用的資金。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山姆·伍德嗎?我寫了信給他。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愿意收你為學(xué)生。靜宜,我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傷害到你,但人生總是要往前看。或許活著最重要的便是不要讓自己留有遺憾,我知道拍電影是你從小的夢想,不要讓它成為遺憾。浴火重生,你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女導(dǎo)演。 良久,都沒有人發(fā)出聲音,安靜得如同荒草連天的墳場。 終于聽到有輕微哭泣聲,從五臟六腑碾壓而過。 凌靜宜無助地捂起臉,溫?zé)釡I水從指縫淋漓流淌,滴滴答答,琉璃脆珠般往桌面落去,頃刻間,一地哀傷碎片。 赫連澈,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么我這么愛你,這么拼勁全力的愛你 她含糊不清地問,哭聲愈加洶涌,仿佛垂死之人最后的呻吟。 聽著小姑娘痛苦呢喃,赫連澈眸光愈加黯淡,他抿唇,沙啞道,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西方教堂墻壁上有一句格言,內(nèi)容是為愛而愛是神,為被愛而愛,是人。靜宜,我想去做那個神,我想為愛而愛。所以,請你原諒我。 凌靜宜因這話,憤怒抬起眸,眼里充滿不可思議,最后瘋了般將桌子上所有物什,通通砸向面前玉樹臨風(fēng)的男人。 你給我滾! 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滾啊,你滾不滾 她淚涕肆流將男人往門口推搡,直至司徒貝克的引擎聲咆哮離開赫連府,不帶絲毫眷戀。 赫連澈,我恨死你了。 凌靜宜哭得雙眸紅腫,靠著門板,身體如無骨泥rou般往下滑,狠狠跌落在地上。 沒過幾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jié),曼卿知道這是凌府最后一個團(tuán)圓的日子。 過了今晚,待凌子風(fēng)發(fā)喪時,老太太便會得知噩耗。 白頭人送黑頭人,到時還不知老太太能否撐得過這一劫。 即便凌父推病不出席,她仍費(fèi)盡心力cao辦,命人將席宴設(shè)在水榭,陪著老太太臨湖賞月,想讓她開開心心度過這一晚。 一盤冰輪圓月懸掛黧黑蒼穹,幽靜而透亮,府里梧桐樹遍布五色棱角燈,爭妍斗麗,錦繡輝明。 水光擁著凄清月華,如萬點(diǎn)星辰墜落蕩漾碧波,粼粼美麗。 花梨嵌螺鈿圓桌擺滿各色節(jié)令吃食,圓桌前,亦有女先兒抱著琵琶,彈詞助興,吳儂軟語娓娓動聽。 戲文感人,旁邊大丫鬟不住拿起花綢手帕,替凌老太太抹眼淚,又拍著她后背幫忙順氣。 曼卿見狀,便撥了碗清湯鴨面,恭敬遞給婦人,臉龐是流吟吟的笑,老太太嘗嘗這面條,用的鴨子不是我們本地鴨,是從昆山四鄉(xiāng)養(yǎng)鴨人手里專門采購過來的。聽說昆山小溪縱橫,魚蝦充沛,水質(zhì)輕柔而綿軟,很適宜鴨子生長。所以這鴨rou吃起來酥而不爛,腴滿清香。 小丫鬟接過面碗,老太太就著金鑲玉烏木筷箸胡亂吃了兩口,便命人送去給凌父,而后仍是抬起眼,一面哭得抽抽搭搭,一面聽品戲文。 曼卿心里悄悄嘆了口氣,側(cè)過臉時,竟發(fā)現(xiàn)對岸嶙峋假山石前,赫然站著一道頎長瘦削的男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