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問答

    宣傳照拍攝當(dāng)天，蘇棠提早來到了電視臺。

    導(dǎo)演派來的助理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是一個看起來分外機靈的小姑娘，戴著厚重的眼鏡露出的左臂上卻畫著張揚的紋身，一看到她的身影就拼命跳起身揮手。

    "蘇老師，這邊來。"自我介紹稱小吳的助理拉開后門，笑嘻嘻地引路。

    蘇棠禮貌回應(yīng)，不動聲色地跟在身后打量。從艷陽高照的室外忽然進入狹窄的廊道里，她被凍得打了個寒顫，小吳一路上耳聽八方走走停停，似乎頗為謹慎，進了電梯才放下心來吐出一口氣。

    呼不好意思啊蘇老師，剛剛讓您見笑了。她轉(zhuǎn)頭給蘇棠解釋，導(dǎo)演安排我從后門接您也是因為，咱們暫時還不能讓嘉賓們碰上面。

    這在保密合同的協(xié)議里有寫，節(jié)目開始之前嘉賓之間不能私下聯(lián)系見面。蘇棠表示理解地頷首：那今天的拍攝？

    啊啊，今天是特別允許的流程，您會和男一號一起拍幾張宣傳照。小吳忽然低頭咳了下，嘴角抽動顯得頗為怪異，終于還是沒抑制住上揚的弧度。

    不過為了之后的節(jié)目效果，今天我們會暫時蒙上兩位嘉賓的眼睛。

    果然還是要給真正的初見預(yù)留足夠的驚喜和期待。

    蘇棠看著逐漸攀升的電梯樓層，有一搭沒一搭地構(gòu)想著要怎么在兩人互相看不到的情況下完成雙人拍攝。

    因為工作原因，她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每年會有成百上千個同學(xué)來聽她講課，更不用說面向社會的公開講座，以及因為項目接觸到的千奇百怪的人類。陌生人的目光和質(zhì)疑于她來說是家常便飯，但不論是多么鎮(zhèn)定、見過多少大場面的人，在踏入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另一個領(lǐng)域時，也會心跳快上幾分。

    隨著電梯叮地一聲到達指定樓層，蘇棠被帶到了一間化妝間。

    考慮到今天要參與拍攝，出門前她專門拿出最貴重的化妝品畫了個淡妝，但這顯然是個冗余的決定?；瘖y師只看了一眼就揮手推翻重來，趁著她做造型的時間，小吳在旁邊跟她細細講述要注意的事項，最后拍了拍肩安慰到：蘇老師請放心，今天除了拍照沒有別的鏡頭，就當(dāng)是新手關(guān)了。前面三組嘉賓的完成度都很高，你們也會毫不遜色喲。

    這么說，我們是最后來的？蘇棠發(fā)問。

    沒錯，這是按照抽簽結(jié)果倒敘安排的。小吳不再多透露，握緊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就趕去了隔壁房間。

    不用多猜也知道那里面是誰，蘇棠收回目光，望向半身鏡里面逐漸顯露出來的妝容。

    是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濃妝。

    蘇棠本身五官就屬濃艷掛，朱唇粉面，顧盼生輝。剛?cè)胄袝r還曾因為這副面容遭了許多非議，無非是刻板印象受到了挑戰(zhàn)，為了減少麻煩，平時她只在正式場合才會稍微抹上一點妝。

    但今天，化妝師顯然是怎么合適怎么來，雖是濃妝艷抹卻絲毫不顯刻意，與本就靚麗的五官巧妙融合，愈發(fā)明艷照人。最后搭上一件米白色oversized風(fēng)衣和花色內(nèi)襯，頭戴深紅色貝雷帽，更顯氣質(zhì)優(yōu)雅，明眸善睞。

    化妝師夸張地捂住眼睛，以示她的美貌有如24k純金那般刺眼，蘇棠認真道了謝，對方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工作而已，應(yīng)該的。隨后沖她意味深長地眨眨眼，你要加油哦！美麗也是一種實力，我們都等著看好戲oh   nonono，看好你喲。

    化妝間里瞬間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不能視物所帶來的恐懼會剝奪人大部分的安全感，相應(yīng)地，也會放大其他感官。戴上眼罩后，蘇棠被一片黑暗籠罩了。

    工作人員扶著她彎彎繞繞，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打開了一扇門。

    屋內(nèi)原本嘈雜的說話聲突然按了暫停鍵，蘇棠察覺到幾道呼吸聲和鞋底摩擦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還有重物移動的響動，大概是攝像師在擺弄設(shè)備。

    有些不習(xí)慣這樣靜悄悄的氛圍，她試探性地出聲詢問：請問到了嗎？

    蘇老師，這邊坐。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蘇棠在記憶中搜尋了一會兒，認出了這是節(jié)目組導(dǎo)演、也是李珍珠那位掛名老師童雙玉的聲音。童雙玉今年已年過半百，但不論是打扮的精致程度還是心態(tài)都走在時尚的最前沿，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說一不二的女王性格。

    童導(dǎo)，又見面了。蘇棠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坐下，現(xiàn)在不用拍攝嗎？

    拍攝先不急，總得給你們點準備時間。童雙玉的聲音頗為和緩，而且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麻煩兩位。

    我們臨時決定增加一個問答環(huán)節(jié)。

    蘇棠聽到身邊有人夸張地吸了口氣。

    兩位需要一起回答五個問題。但請放心，不會很為難你們，都是開放性的答案，按照自己內(nèi)心所想說出來就好了。

    到時候，我們會把這段音頻剪進預(yù)告視頻，與預(yù)告照一起推送出去。四組嘉賓中獲得點贊支持最多的一組，將會提前了解到本次節(jié)目的一條隱藏規(guī)則，這也將決定著你們之后采取的行動。

    所以，務(wù)必要加油噢。

    突如其來的新增環(huán)節(jié)就像臨考之前得知的加試一樣，吊得人膽戰(zhàn)心驚，蘇棠原本對綜藝還有些興致缺缺，現(xiàn)在自身入了局，忽然覺得參加節(jié)目或許會比她想象中要更有意思。她喜歡不斷迎接挑戰(zhàn)的刺激感，這種快感會讓人心無旁騖，忘掉環(huán)境的掣肘，不然也不會有毅力在學(xué)術(shù)的道路上走到這么遠。

    童雙玉的話音落下，又陷入了一片安靜。蘇棠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決定主動出擊：

    你好？

    Hi？

    一個很清潤的年輕男聲同時從旁邊傳來，語調(diào)微揚。

    沒想到兩人會一起出聲，他似乎心情很好地撲哧笑了起來，我叫噢抱歉，還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即使看不見畫面，對耳朵也是十足的享受。蘇棠直覺他的年齡要比自己小，就像她曾在大學(xué)校園的籃球場上見到的男生們一樣，會故意耍帥后仰起跳投籃，然后扭頭對歡呼的觀眾揮手，眼睛跟星星一般亮。

    一切關(guān)于青春的想象都會軟和內(nèi)心，蘇棠也帶著笑意地回道：沒關(guān)系，我能理解。

    之后請多關(guān)照。

    你也是。

    報告童導(dǎo)！可以開始提問了。這位男一號舉起手示意，記得對我們溫柔點，拜托拜托啦。

    正式開始錄音，蘇棠下意識直起腰，豎起耳朵聽題目。

    那么第一題，請描述一下對對方的第一印象。

    上來就這么勁爆呀嘀咕聲從旁邊傳來，對剛認識沒多久的女性評頭論足也太不禮貌了，我選擇棄權(quán)。

    駁回。童導(dǎo)無情拒絕。

    哈

    對方似乎很為難，大概是怕把氣氛變得更尷尬，蘇童開口道：我先來吧。

    想到剛剛腦補的場景，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感覺唔、是位大男孩吧。周圍突然安靜得出奇，大家都屏住呼吸聽著。

    不是刻意揣測你的年齡，但應(yīng)該比我要小上一些，笑起來可能很好看。目前就是這樣。

    聽完她的回答，對方似乎放松了不少，俏皮地吹了聲口哨：第六感很準哦。我今年21歲，你呢？

    28。

    那我可以暫時稱呼你jiejie嗎？男生小心發(fā)問，叫小jiejie和美女總顯得很輕浮，我剛剛也糾結(jié)了好半天。

    當(dāng)然可以，請隨意。聲音太好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讓人無法拒絕，蘇棠想到了李珍珠家養(yǎng)的一只白色小博美，訓(xùn)練師調(diào)教后，他會把兩只前腳合在一起作出拜托的姿勢，找主人討要零食時的眼神就是這般難以拒絕。

    jiejie的話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蘇棠失笑：這么肯定？

    我的第六感也不差呢。

    其實很少有人會這么評價我。

    男生搖搖頭：剛剛你沒有拿年齡來壓著我。

    我見過很多年紀比我大的人，有覺得自己閱歷更深就處處都要指教的，也有不愿承認自己更年長一提年齡就三緘其口的。但很少有你這樣坦然的人。

    總之謝謝你，和你說話很舒服。

    沒人會不喜歡真誠地夸贊，蘇棠也不能免俗。在來之前她有設(shè)想過會遇見什么樣的男嘉賓，可能會話不投機半句多，也可能會對她興致缺缺頻繁冷場，但一切的發(fā)展都比她料想中要好。

    那么來到第二題。如果能夠看到對方，最好奇哪里。

    眼睛。這次對方回答得很順暢，很想看到j(luò)iejie的眼睛，可惜今天沒有機會啦。

    蘇棠被蒙在眼罩下的睫毛顫了顫。

    我的話手吧。

    男生忽然一陣語塞，過了幾秒嘆服道：該說你的直覺太神了嗎？

    嗯？

    某種意義上說，我也是靠手吃飯的人了。

    蘇棠記得，節(jié)目組發(fā)來的流程表上提到過，在入住小屋后的第二天，嘉賓會有互相猜測職業(yè)的環(huán)節(jié)。這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提示，她的好奇心剛被提起來了些，就聽到童雙玉毫不留情地敲了下男生的腦袋。

    不許開小灶。

    呀呀，這就被發(fā)現(xiàn)了。

    下不為例。童導(dǎo)果然如李珍珠口中那般鐵面無私。

    下一題，覺得自己是對方的理想型嗎？

    不是。

    不是。

    異口同聲的回答，說完兩個人一愣，都笑了出來。

    jiejie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

    這不是自信的問題。蘇棠實話實說。

    那么，覺得對方是自己的理想型嗎？

    相較于上一題的爽快，這次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蘇棠在心底搜刮著自己對于理想型的概念，但她鮮少考慮這樣的問題，也從來沒有遇見過符合這個定義的人，因此很難作答。

    倒是對方蘇棠有些好奇，為什么也會突然安靜下來。

    老實說，要憑借第一印象判斷對方是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有點太武斷了。

    我喜歡留有余地的選擇。所以可能暫時沒辦法回答。

    希望jiejie也不要這么快得出結(jié)論，多給我點時間，可以嗎？

    被人用這樣犯規(guī)的聲音請求，就算是石菩薩也難以狠下心拒絕。好。蘇棠輕輕點頭。

    喂，你們兩個，是在集體作弊嗎？童雙玉有點無奈，今天已經(jīng)犯規(guī)多少回了。

    咳咳，不好意思童導(dǎo)，但這是原則問題。對方義正言辭道。

    周圍看戲的工作人員們都低聲笑了出來，童導(dǎo)也嘆了口氣：算了，暫時先放過你們。

    最后一個問題，在未來的節(jié)目期間，最想與對方一起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這道題倒是意料之中。

    綜藝節(jié)目的慣用手段，在事前采訪里聊到關(guān)于未來的暢想，即使不能實現(xiàn)，也會讓人心懷憧憬，俗話稱之為畫餅。

    蘇棠平時過著工作即生活、生活即工作的簡單作息，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有體會過當(dāng)代年輕人的文娛活動和生活模式了。但顯然，這次不能再含糊答過，她仔細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

    我想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去看一次日出。

    這是蘇棠暫時能想到的有把握的計劃。在國外留學(xué)期間，她加入過當(dāng)?shù)匾粋€登山社團，偶爾會起個大早去趕著看云海里的朝陽。但當(dāng)時都是烏拉拉一群人七嘴八舌忙著合影拍照，景色反倒成了陪襯，如果是兩個人的話，應(yīng)該會有所不同吧。

    一言為定。身旁的聲音聽起來柔和又堅定。

    我的話，想做的事情其實現(xiàn)在就可以辦到。

    jiejie，可以把左手遞給我嗎？

    啊好呀。蘇棠愣了愣，她耳尖地聽到周圍有工作人員發(fā)出興奮地吸氣聲和起哄聲，聽話地將左手試探著伸了過去。

    對方的手指輕觸到了自己的手背，有些溫?zé)岬陌W意，隨后順勢輕輕牽住了她。男生的手只是虛虛握住，翻過來攤開了她的手心，他空出來的另一只手繞過來，用手指在蘇棠的手心上簡單畫了幾筆。

    蘇棠默默在心里跟著比劃。

    是個笑臉。

    男生的手觸感細膩，但又十分骨感，平時肯定保養(yǎng)得當(dāng)。手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輕拿輕放的態(tài)度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這樣直接的身體接觸仿佛戳破了最后一層紗布，蘇棠感到自己關(guān)于對方的一切想象都漸漸有了眉眼和輪廓，而不再僅僅是一個抽象符號。

    畫完簡筆畫，男生輕柔地包住她的手合上掌心，然后很有分寸地放了手。

    雖然現(xiàn)在說我的慣用開場白可能很奇怪但初次見面，希望jiejie能夠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