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故人

    通往長青公墓的道路，暢通無阻，一輛黑色的賓利歐陸快速飛馳，坐在副駕駛位的顧念念一身棉白長裙，看著窗外不停倒退的風(fēng)景，神色寂淡。

    何德華邊開車邊窺探她。

    自從知道老爺外出，小姐一直是這幅表情，連老夫人親手做的菜，都只是草率地吃了兩口敷衍了事。

    何叔，你實(shí)話跟我說話，到底是什么事重要過老婆的忌日？顧念念望著外面，語氣極輕，輕到承載不起話里的傷感。

    何德華喉嚨一緊：現(xiàn)在經(jīng)濟(jì)大環(huán)境變差，老爺也不想這么忙，他明天下午就回來了，您別想太多。老爺，對夫人，他向來有心的。

    他是有心，就是心太多了不夠分。哪天帶個弟弟meimei回家，我一點(diǎn)都不驚訝。她白皙的小臉勾起一抹譏諷。

    您別這么說，老爺聽到會難過的。何德華盡量充當(dāng)兩人的和事佬。

    mama忌日都不來，第幾次了？至少第四次了！他都不在乎我會不會難過，我用得著顧忌他？顧念念越說越激憤，最后頓住，咬唇吩咐，這話別說給奶奶聽。

    奶奶年紀(jì)大了，身體不好，再討厭爸爸，她也會忍著，至少在奶奶面前，她是忍著的。

    小姐放心，我明白什么事能說，什么事不能說。何德華理解她這份孝心。

    何叔。顧念念淡聲呼喚。

    何德華看向她，看到她輕輕地笑了：如果我的爸爸是你，那該有多好。

    這個笑容太美，美得有些令人心酸。

    何德華不忍心地別過目光：這可折煞我了，能陪伴小姐長大，已是我最大的福分。

    停下車，何德華為顧念念拉開車門，手里捧著一早準(zhǔn)備好的紫羅蘭。

    接過他手里的花束，顧念念說：何叔，你在這里等我，待會兒電話聯(lián)系。

    說完，她低頭整理身上的衣服，確保整潔，再對著車鏡縷縷額前頭發(fā)，好一會兒頗為滿意，抱緊胸前的紫羅蘭，咧開一個笑。

    十月中旬，秋風(fēng)颯爽，拂過她的裙擺，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在mama墓碑前停下，顧念念久久地盯著刻上顧桐兩個字的碑身，一動不動。

    鋼琴房內(nèi)，琴音繚繞，驟然停歇。

    念兒，你又彈錯拍了，還有你手掌縮得太緊，想象手里握著蘋果，放平手腕。她坐在女兒旁邊，聲音柔和，耐心指導(dǎo)。

    mama，我肚子疼。顧念念奶聲奶氣道。

    見女兒半天不出來，顧桐推開洗手間，空無一人。

    她找遍整個顧家別墅，急得哭了，最后在隔壁家發(fā)現(xiàn)吃飽喝足睡得一臉香甜的顧念念。

    mama，念兒來看您了。

    顧念念彎腰，放下花束，眸底同時躍入另一束紫色花瓣。

    站直身子，顧念念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呆怔地看了好一會兒，倒是陸言修率先開聲，微微一笑，是我。

    陸大叔，你怎么在這里？顧念念意識到自己話里包含了一絲質(zhì)問的成分，趕緊換了種語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剛認(rèn)識，你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mama的墓前？還是在她忌日這天出現(xiàn)。

    又喊我大叔，你以前可是叫我哥哥。陸言修溫聲道。

    哥、哥哥？以前？顧念念咋舌，我不大懂，我們見過？

    你忘了我？陸言修飽受打擊的模樣。

    他很認(rèn)真，不像說謊，但顧念念死死地重新細(xì)看他，搜腸刮肚，還是找不出任何記憶碎片，眉頭越擰越緊，對不起，我真不記得了，能給點(diǎn)Tips嗎？

    她這副神情，只怕讓她想上十年也不會有結(jié)果。

    不過當(dāng)初匆匆相見，匆匆別離，她年紀(jì)還小，忘記也很正常。

    陸言修很適時地提醒：泰迪熊。

    顧念念醍醐灌頂，指著他喊：你騙了我！

    陸言修不明所指。

    你說mama一直在身邊，只是我看不到，要我乖乖聽話，可無論我多乖，她都沒出現(xiàn)。顧念念說話的語調(diào)很輕。

    眨眼間，她已然長大，不再是蕩秋千的小女孩，但她的話還是重重地沉入他心里。

    念丫頭對不起。

    他好看的輪廓蓄著深深的憐惜，令顧念念措手不及。

    過了好一會兒，她笑了：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m(xù)ama不會回來，故意把你的話當(dāng)借口欺騙自己，是我要跟你道歉，而且如果沒有你送的大娃娃，我可能因?yàn)樗卟蛔愣⒛暝缡拍兀?/br>
    垂眸凝視她，忽而，陸言修臉上浮現(xiàn)一絲精湛的笑：這么說，我還從鬼門關(guān)那里救了你。救命之恩，何以為報？

    無以為報，只有滿腹疑惑。顧念念笑嘻嘻地問，請問，陸大叔，你怎么認(rèn)識我mama？

    扯得這么遠(yuǎn)，虧她還記得這個問題。

    陸言修目光投落在墓碑上，深深地望著照片里的容顏。

    他眼底波光微動，溫潤的聲音低低響起：她是我最敬重的老師。

    你不會暗戀我mama吧？顧念念臉上閃爍著我是卷福的字眼。

    其實(shí)學(xué)生暗戀老師又不是多大的事兒，她母親顏高人好，沒人暗戀才奇怪呢。

    陸言修朝她勾勾手指：真想知道？

    不不不，你不會告訴我的。顧念念拒絕上當(dāng)。

    念丫頭，沒有試過怎么知道結(jié)果呢？真正的輸家，不是跌倒了爬不起來，是那些害怕承受失敗而不敢邁步嘗試的人。陸言修看向她，溫潤的眉眼染上幾分肅穆，讓人心生敬畏。

    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顧念念覺得很有道理：我很想知道，快說！

    就在她好奇心吊到最高點(diǎn)的時候，陸言修掀開好看的嘴唇，緩緩?fù)鲁觯翰桓嬖V你！

    顧念念淚崩狀，套路！全是套路！

    像現(xiàn)在這樣，放松放松就挺好的，我相信顧老師會希望你開開心心的。陸言修眸光柔和。

    你確定我現(xiàn)在是開開心心的？顧念念幽怨地瞅了他一眼。

    黑白照片上的顧桐長發(fā)及肩，笑容恬靜，似乎在看著他們，面露微笑。

    .

    這學(xué)期，青城大學(xué)有個怪異現(xiàn)象，一到周三晚上，暗紅磚墻的逸夫樓常常被擠得水泄不通，如果秦深授課的位置是一樓的階梯教室，只怕門外窗戶都圍滿人。

    外面天空烏蒙，身穿灰色刺繡衛(wèi)衣的顧念念擔(dān)心下雨一路小跑，緊緊地抓住單肩包，說了無數(shù)次借一借才擠進(jìn)教室。

    她靠近門口第一排的位置看到卷發(fā)小學(xué)妹曲夢妍站在那里朝自己揮手：念念學(xué)姐！這里這里！

    這大秋天的愣是被擠滿教室學(xué)生的二氧化碳烘得流汗，顧念念擔(dān)心身體薄弱的人會二氧化碳中毒。

    她坐下，環(huán)顧四周，捕捉到不少管院和音樂學(xué)院的熟人，個個跟打了興奮劑一樣，時而探向門口，時而探向窗外，就怕錯過秦深第一手消息。

    什么韓國女子天團(tuán)來到，號召力都抵不過一個秦深。

    難怪上節(jié)課，他說根本不知道她缺席。

    這人跟螞蟻似得，她又不是阿凡達(dá)，哪會一眼就看到她呢？

    曲妍，謝謝你幫我占座?。☆櫮钅畛鷫翦Φ?，不小心扯到嘴角，疼的她嘶地一聲抽了口涼氣。

    這有什么，舉手之勞嘛！我今天白天沒課，過來自習(xí)啦，可惜占不到正中央，還是我們第一次坐的位置好啊，一抬頭就看到秦教授。

    卷發(fā)小學(xué)妹擺出一副義薄云天的表情，旋即臉上堆積著古怪的探究，念念學(xué)姐，你的臉怎么啦？我怎么覺得有些紅腫啊？像被人打了。

    顧念念連忙捂住右臉，胡亂答道：可能是昨晚睡前喝太多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