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心如死灰，人是不能再逃，可就如折翼的鳥兒，一點一點破敗下去。

慕詢益找來名醫(yī)名藥想調(diào)理好林氏的身子，可林氏早已喪失了“生”的意志，根本原因不除，就是能妙手回春的圣者也束手無策。

慕詢益為此更是坐困愁城，有好幾次絕望到動了殺機，覺得人間了無樂趣，還不如與林氏一同到陰朝地府糾纏得了。

懷著這般念頭，男人甚至連遺書都已經(jīng)寫好，所幸天無絕人之路，給了一條生機。

那就是慕菀。

慕詢益不是沒有想過用孩子來綁住林氏，可也不知是何故，明明兩人身子都沒問題，說懷不上就是懷不上，機關用盡的慕詢益也不得不信一切是天意。

沒有懷上孩子是天意。

懷了慕菀也是天意。

不得不說，慕詢益的確了解林氏。

人說無欲則剛，為母則強，為了腹中胎兒，林氏也不能再消沉下去。

懷胎九月，林氏誕下一女。

慕詢益親自取了名字。

慕菀。

菀為常綠草本，似扁柏，葉呈密生鱗狀，有刺毛，多生于山地巖壁中，又有別稱“還魂草”。

這也是緣何慕詢益給女兒取單名“菀”一字之故。

他們的女兒，還了林氏的魂。

慕菀在三歲以前，一家子仍住在江南，自從有了女兒后，林氏待慕詢益雖冷淡依舊，卻也不再排斥他的親近與示好，這對慕詢益來說已是天大的恩賜，也讓他待慕菀更是如珠似寶。

說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融了也不為過。

從前，林氏只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可有了慕菀后，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的活法。

她能怨能恨，能不爭不搶，可作為母親，在行事上，她卻不得不為女兒多做考慮。

對慕詢益的態(tài)度亦然。

所以當三年后，京中連來兩封家書，言明老夫人身子已經(jīng)不好，要侯爺立即歸家后，林氏思考沒多久，便同意了隨慕詢益一同入京。

她的菀姐兒，要想有光明正大的身分，便得入慕家的族譜。

哪怕對于京城，林氏是一生都不愿再踏足。

同樣希望林氏一輩子都不要踏入京城的，還有張氏。

“我真沒想到，他竟會帶那女人回來，還有他們的女兒……jiejie妳不知，我在生沁姐兒的時候歷經(jīng)兇險，他卻陪在那女人身邊……”

“jiejie，他怎么敢吶——”

張皇后摟著哭得都要斷了氣的meimei，無奈的低嘆。

“當年就和妳說，慕詢益心中有人，又是個情種，妳卻不聽，執(zhí)意下嫁，唉……”

“jiejie，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這樣做，究竟置我于何地？他還有把我這個妻子放在眼里嗎？jiejie，妳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張皇后撫額，對這個自幼被父母給寵慣了也寵壞了的meimei很是沒轍。

“娟娟吶，慕詢益他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還需要背靠著張家的男人了，妳……”

張皇后想勸meimei凡事退一步，橫豎，她是正妻，而只有她和張家還在的一日，慕家就不敢動張氏。

總會尋到機會的。

從太子后院到皇帝后院，見過各色美人各種手段，卻還能穩(wěn)坐中宮位置屹立不搖的張氏作為過來人，能告訴meimei的一個字，只有“忍”。

忍到時機成熟時，再斬草除根。

張氏卻不想忍氣吞聲。

張皇后覺得自己苦口婆心，張氏卻覺得張皇后是顧忌皇室面子不愿出手相助，姐妹倆說到最后險些吵了起來，不歡而散。

可是很快張氏就發(fā)現(xiàn)，jiejie是對的。

慕菀作為慕家的孩子，留著的慕家血脈是斷也斷不了的。

而林氏則不顧慕詢益的意見，執(zhí)意選了個僻靜的院子，帶著慕菀母女二人獨住，且除排定的時程，任憑慕詢益如何苦求，院子大門也不會敞開。

林氏如此識相，老夫人自然是滿意的，可更讓老夫人另眼相待的，卻是慕菀。

慕菀是老夫人的福星。

自慕菀來后，老夫人始終無法根治，且一年賽過一年嚴重的的頭疼病癥奇跡似的好了起來，為此，她甚至將慕菀給接到了福居堂來，雖然仍記著嫡庶沒讓她越過嫡女慕沁的位置，卻也是頭一份了。

有了老夫人相護，張氏要在內(nèi)宅動手腳更不容易，且林氏本身就是個病央子，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受驚受寒的，每到此時，慕詢益就會覺得是張氏居心不良，暗害林氏，讓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辯駁不了。

張氏曾經(jīng)很愛慕詢益的，可她的愛，也終究在男人的漠視中，一點一點消磨殆盡。

到底是高門大院出來的，張家的姑娘就算被愛給迷昏了頭，可一旦清醒，也不過是片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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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異瞳少年與侯府庶女（03）

她明白jiejie說得沒錯，于自己而言，當下最好的應對之策便是忍。

所以，張氏再次進宮向張皇后請益。

這是兩姐妹時隔一年再相見。

畢竟是自己嫡親的meimei，見張氏能想通，張皇后也很是開心，兩人解了心結后，張氏出宮，帶回在張皇后身邊最得力的黃嬤嬤，名面上是要來教導慕沁學習禮儀規(guī)矩，可其實真正目的，便是在背后替張氏出謀策劃。

果然，有黃嬤嬤在身邊諄諄教誨，殷殷提醒，張氏專心在內(nèi)宅的治理與兒女的教養(yǎng)上，行事不再沖動任性，對林氏和慕菀雖仍舊沒好臉色卻也不再爭鋒相對，看在老夫人眼里，還是感覺虧欠了的。

為此，老夫人對張氏私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也是睜只眼閉只眼。

張氏的轉(zhuǎn)變連慕詢益都感覺到了，只是他從來不在乎，反而更覺自由解脫，除每月初一、十五會意思意思的在張氏房中歇下，其余時候，都是想盡辦法賴在林氏母女身邊。

就這樣，一家子倒也相安無事過了七年。

可林氏身子本就不好，來到京城被困于后院更是心中積郁，為女兒苦撐多年，終是奈不過黑白無常來催，在慕菀九歲這年撒手人寰。

在林氏死后沒多久，慕詢益也走了。

歷經(jīng)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苦痛，老夫人鎮(zhèn)日待在佛堂閉門不出，皇帝感念慕詢益當年舊駕有功，在加上張皇后在枕邊游說，終是下了道圣旨，將侯爺爵位直傳給張氏所出的嫡子慕應訣。

而慕菀，則被張氏尋了個犯沖的由頭，發(fā)落到離京百里遠的鄉(xiāng)下別院，來個眼不見為凈了。

“meimei，對不起，母親她以命相逼，我——”

“沒事兒的，哥哥，您不用自責?！?/br>
十歲的女孩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將雪白的臉蛋兒襯的更是精致，烏瞳粉腮，細眉瓊鼻，粉妝玉裹的模樣就像觀音坐前的小玉女，看了就叫人心生喜愛。

林氏和慕詢益二人都生了張好顏色，可慕菀卻是撿了父母的優(yōu)點，盡往好的地方長了去，年紀小小，已不難窺得未來會是何等驚艷的相貌。

可惜，慕菀生的越好，越是不受張氏待見。

想到自家娘親，慕應訣也只能嘆氣。

作為子女，他不是不能理解張氏的想法，何況在慕應訣看來，慕詢益這個男人，不論是為人夫或是為人父都毫無擔當，就算當年是張氏逼婚，他做出了選擇，就該承受隨之而來的責任。

可慕詢益卻沒有做到。

不論是張氏還是林氏，說到底都是被辜負的。

可最無辜的人便是慕菀。

人沒辦法決定出生。

不過慕應訣可以這樣想，身在局中的張氏卻不能夠。

她覺得自己只把慕菀發(fā)配到別院，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做好了和慕詢益糾纏一輩子的準備，卻沒想到男人寧愿隨著林氏放棄生命，也不想獨活在世上，這讓張氏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就是個笑話。

她又怎么能原諒？

慕應訣最是知道張氏的痛苦，也知道他的母親已經(jīng)做出了讓步。

只是面對慕菀澄澈的、諒解的目光，他還是覺得難受。

為自己的沒用難受。

不論是作為兒子，還是兄長。

“哥哥，我等您來接我?！?/br>
如黃鶯出谷般的嬌嫩嗓音，拉回慕應訣的思緒。

他看著慕菀，他的庶妹。

女孩巧笑倩兮的站在風雪中，一雙上挑的鳳目卻如江南的水景，風情瀲滟，春光明媚，朦朦朧朧間，恰如兩丸黑珍珠鑲嵌其中，熠熠生輝。

慕應訣意念一動，像有人拿羽毛撓過心尖，酥酥麻麻的滋味，叫人如癡如醉。

原本想說的話卡在喉嚨，好半晌后，慕應訣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又粗又澀，哪還有平常溫潤的調(diào)子？

“好?！?/br>
“妳等我?！?/br>
彼此都知道，這不過是慰藉之言，慕菀聽聽就過，慕詢益卻是記進了心里。

“如此，就請母親兄姐多多保重了?！?/br>
慕菀福了福身子。

“還有祖母，菀菀不能在身邊盡孝，請您和她老人家說，千萬要多顧著自己點兒，別……”

提到對自己始終善待的老夫人，慕菀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語帶哽咽。

慕應訣扶起她，想給慕菀拭淚，去記起男女有別，就算是兄妹，也無法太過親昵，只能用言語安慰。

“妳放心，我會照顧好祖母的?！?/br>
“如此，菀菀就放心了?！?/br>
慕菀露出了笑容。

那一剎那間，慕應訣彷佛看到沾露紅梅在寒冬冷冽中盛綻，美的不似在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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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異瞳少年與侯府庶女（04）

時光易逝，如白駒過隙。

轉(zhuǎn)眼，慕菀已經(jīng)十四歲。

“許姨，我出門去了?！?/br>
一手拿著斗笠，一手提著竹籃，慕菀對著在廚房干活的許紅喊道。

許紅聽到聲音，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跑了出來，見慕菀連衣裳都已經(jīng)換過，忍不住道。“小姐，這幾天山中小雨不斷，您就別上山去了吧，橫豎家里的菜還夠呢，還有上次小侯爺送來的干糧雜貨……”

許紅還欲再說，慕菀卻是搖了搖頭。

“沒事的，您別擔心，我會小心的?！?/br>
“再說這幾日在房里可也悶得煩了，想出去散散心。”

“許姨……”慕菀挽著她的手，低聲撒嬌道?！扒笄竽?，我會采好吃的野菜來給您料理的，可饞了呢。”

明眸皓齒的少女小兒嬌態(tài)做來是可憐可愛的緊，許紅沒一會兒就投降了。

“那您至少把紫葉也一同帶去吧?！?/br>
“欸，紫葉還在給我縫衣裳呢?！蹦捷移^，鳳目里水光閃爍。“您放心吧，最多兩個時辰就回來了，何況山里的路我熟著呢，帶紫葉去反而麻煩?！?/br>
許紅最后到底拗不過慕菀，還是同意了她。

“那您可得注意安全，見天色不對定要立刻折返，山里的天氣難說，如果又像前幾日那樣下起雨來，怕會出狀況?！?/br>
“嗯，我省得的?！?/br>
直到見慕菀的身影消失于視野中，許紅才將擔憂的目光給收回。

當年慕菀從京城來到別院，共攜一婢一仆，就是紫葉和許紅。

許紅乃是慕菀的奶娘，懷胎四月時丈夫在一次意外中喪生，留下來的家產(chǎn)又被白眼狼親戚給騙了一乾二凈，那時她的孩子也不過剛滿足歲，母子倆餐風露宿，生活十分困頓。

恰好，遇上慕詢益和林氏在給慕菀找奶娘，許紅便帶著兒子登門應試，她不是里頭條件最好的，可她的遭遇，卻讓林氏心生同情，便做主留下。

由于感念林氏的救命之恩，許紅始終兢兢業(yè)業(yè)，把慕菀照顧的無微不至，可自己的兒子，卻在一次時疫中沒能熬過，不幸病逝。

自那以后，她更是將慕菀視若親生。

慕菀是個好孩子。

從一個牙牙學語的黃發(fā)小兒到如今這亭亭玉立的清秀佳人，許紅從小陪在她身邊，也可以說是見證了慕菀的成長。

人心易變，可慕菀卻始終如故。

溫柔，善良，樂觀。

哪怕張氏那樣對她，她也依然不怨不恨。

慕菀自幼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小時候在老夫人身邊就經(jīng)常逗的老夫人呵呵笑，不只一次夸了孫女兒聰慧伶俐，可隨著年紀增長，對大人間的愛恨情仇隱約了解了后，慕菀已經(jīng)懂得收斂自己的鋒芒，甘愿相襯于人。

她知道慕菀做了一個很是明智的選擇，事實也證明了如此，若非慕菀不爭不搶，在慕詢益與林氏走了，老夫人也不再管事后，要收拾慕菀，對張氏來說怕是跟捏死螞蟻一樣的容易。

可明白歸明白，看到這樣的慕菀，許紅依然覺得很心疼。

作為奴仆，照理不該嘴碎這些事，但有一次見慕菀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