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
渾渾噩噩地過了十七年。他和所有的世家子弟一起,進入集賢院讀書,然后參與羽林衛(wèi)的選拔,穿上銀盔白甲,握著紅纓槍,好似真是威風凜凜的鐵血男兒一般。其實他什么都不是。骯臟的臭蟲而已。早些離開罷,早些離開罷。他決絕地轉回頭,輕輕夾了馬腹,讓座下愛駒腳程略略加快些。逃避一般。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了。舉目遠望,前方大路茫茫,天地間莽莽蒼蒼,遠處群山綿延不休。也許,在那遙遠又苦寒的邊疆,人人都不愿意去的清苦的西北關隘,會是他的棲息地。這個朱墻碧瓦的華麗古都,還有那些他守衛(wèi)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宮室,最好是再也不要見了罷。唯一可以留戀的,大抵是那些屋檐下的鐸鈴,無論風吹雨打,一直陪伴著他,偶爾風來,玲玲作響。他搖搖頭,腦海里浮起一張尚殘留了三分稚嫩的秀容,那樣秋水神光的懾人,驚心動魄的絕世之姿,又是那樣的高傲。博珍,楚博珍。又是一聲無聲的自嘲,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又是無喜無悲。仿佛,了無牽掛。東六宮通往西六宮的路,是一條橫貫東西的長巷。長巷西端在東六宮之首未央宮深處,前朝時是剛入宮的良家子們住的地方,人稱永巷。本朝住的則多是宮匠、繡女等手藝宮人。長巷往東去,過了一道門闕便是長樂宮。進了長樂宮再一直往東,出了霸城門,再走不久便是折柳送別的灞橋。今日清晨,她就乘著一輛雙馬青油小車,悄悄地從西六宮中的康寧宮,一直走到灞橋口的雪濤館。此刻她戴著幕籬,緩步走下茶樓,門口已經(jīng)安靜地停了一輛駟駿華蓋車,四匹棗紅馬高大神駿,難得是幾乎一致的身形。她輕輕嘆了一聲,搭著仆婢的手踏上去,拉開分隔內外主次間的雕花白紗屏,卻見一位姿容秀麗的女子跽坐于團花墊上,一襲深紅牡丹紋深衣,如云烏發(fā)上簪著華勝花鈿。“景康,快過阿姐這邊來?!迸泳従忛_口,舒緩柔雅。她卻似發(fā)起脾氣,面色不虞,只堵著氣不看她。雖然知道出宮定是瞞不了阿姐,但被直接這樣被逮個正著,她也是不甚開心。直到紗屏被仆婢合上,確定沒有什么人來打擾——深紅衣裙女子,當朝楚帝長女,景端公主楚博雅才好笑地將小少女招過來,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她才狀似不情不愿地枕在阿姐腿上。“博珍兒今日是來看你三哥出征嗯?”她改了口,小少女才略略滿意地點了點頭,嘟囔著往阿姐腰腹處蹭著,又別扭又愛嬌。“沒事的,你三哥……定能平安無事?!彼矒嵝缘嘏闹萑醯募贡?,含了一絲淺笑。她是楚帝第一個孩兒,博珍則是現(xiàn)在最為年幼的,博珍母妃早逝,章姐如母,博珍倒是很粘著她。馬車平穩(wěn)地前進,風揚起窗簾,天光清明,灑落一車。長巷兩側城墻高聳,天空便只有窄窄的幾丈寬。晴光斜斜落于對面墻上,光影如割。鳳城內多古樹,尤其是長巷旁,楊花依舊漫天飛舞,樹蔭當風搖擺。高墻上的城闕半掩在它的枝椏間,檐角占風用的銅鈴叮當作響。她聽著那熟悉的聲音,思緒仿佛飛得很遠。那張似笑非笑的,英俊風流的面容,一雙秋水般的深眸中,隱含了一絲譏誚。“……呵,景康……公主?!?/br>是不是來看三殿下楚元卿?她淡漠地轉了個頭,閉上了眼睛。她也不知道呵……那一點心思,她不清楚,但是……肯定、肯定不止為了三哥。那還為了什么呢,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直到躺在寢殿柔軟的床榻上了,她還是思緒冗亂,不愿去梳理,不受控制地放任自己意識放空。春夜還是有點清寒,窗邊雨聲淅瀝,隨風飄灑,蔥綠幔帳外的博山爐的香霧也象是凝住了,身下厚實的茵繡羊絨毯好似沒有以前暖和,她蜷縮起來。小腹深處一陣疼痛,從未體驗過的刀絞一般的疼痛。她抱緊了身上的錦被,試圖獲得一絲溫暖。恍惚中想起一雙手,背著光,她只記得那人銀色的盔甲和深紅的漳絨披風,溫暖干燥的手心,讓她肌膚都戰(zhàn)栗起來。疼痛中似乎有一絲陌生的東西在萌動,她不知道,一整天,她都是這樣恍恍惚惚,面上不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屬于她自己的秘密……“啊……”她痛吟一聲,腹中疼痛愈加劇烈,腦袋中空落落,身上虛軟,全身都是空落落的,唯有那疼痛,和那萌芽的東西,是唯一的存在……“……沈……沈長歌……”她終于失神地呢喃出那個名字。她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情愫。好疼,好疼,她翻身起來,想要叫慶娘,渾身好冷,好冰,好疼。勉強直起身子,掀開錦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玉色寢衣上暈開一團暗紅的痕跡。她睜大了眼睛,滿滿的恐懼,“慶娘!慶娘!……”這個春雨夜,三萬京畿精兵暨天子親兵羽林衛(wèi),拔營前往西北。景康小公主,也真正成長為一名少女。癸水初至,一陣兵荒馬亂暫且不提。她換了嶄新的寢衣,懷里抱著一個暖爐,長姐匆匆從她的宮殿趕來,為她細細講述了許多,最后欣慰地摸著她的頭說,“博珍兒,終于要長成大姑娘了?!?/br>她怔怔地看著被褥,不知道在想什么?;艁y一下便過去,沒有少女的羞澀與不安,只有那朦朧的,朦朧的……她也說不上的惆悵。流水便隨春遠,行云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前塵如夢(微H)寒風凜冽,即使已經(jīng)是陽春三月,靈州邊陲仍然是冰雪皚皚。放眼望去,赭石,深青,雪白,單調的顏色,蕭疏朗闊,曠野凄清延綿直向賀蘭山脈。賀蘭西接大漠,東臨黃河,連綿將近六百里,雄偉壯闊,奇峻宏麗,宛若天然的屏障。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他們作為打頭的先鋒部隊,奔波將近半月,終于從天朝的心臟鳳城來到了西北靈、涼二州。沈長歌拉了拉馬韁,胯下愛駒揚起前蹄,長嘶一聲后放慢了步伐。饒是它擁有汗血寶馬的血統(tǒng),此刻也是頗為疲勞。他安靜地走在隊伍中部靠后的位置,銀白盔甲上早已沾滿塵埃草屑,但風塵仆仆也掩蓋不住那絕俊風華。很難說,他并不是文人雅士那種謙謙爾雅,沈腰潘鬢的風流倜儻,他眉目深邃,鼻梁挺拔,卓絕俊朗。但是說他是生猛威武的軍士,那張淺麥色的面容,似乎又更柔和一些,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淡漠與倦怠。俊則俊矣。卻只如同名師巨匠精心雕琢的完美人像,少了一分靈動的氣息。揚起頭,目光放得很空,很遠,整個心神都被這無邊曠野所吸引。風聲蕭蕭,深呼吸一下